“有一點你并不知道?!?/p>
“哪一點?”
“我坐過牢,你知道嗎?我曾被指責(zé)為女流氓,我們那個地區(qū)著名的女流氓,你相信嗎?”
“別嚇我?!备呶碾m然這么說,卻一下子相信了盛珠說的話。他似乎不假思索就得出結(jié)論:盛珠說的是實情。
“別說這些了,”盛珠從高文手上拿過尋呼機的說明書,“告訴我怎么使這玩意兒吧。”
“回去再告訴你,”高文說,“車上這么多人,我不好意思。這是北京,你連怎么尋呼都不會?!?/p>
“我說了我是鄉(xiāng)下人。不會就不會嘛,這有什么難為情的?!?/p>
“我不是說你難為情,”高文附在盛珠耳朵上說,“我說我難為情?!?/p>
“真不地道?!笔⒅猷止镜?。
高文一時還不知道盛珠說的“不地道”是什么意思,按他的理解大概是指他不實在。
果然是這個意思,高文聽了盛珠的解釋后微微有些羞澀。
高文心里翻著沉云亂絮,倒不是因為受了盛珠的指責(zé),而是想著她說自己坐過牢并被指責(zé)為女流氓的事。
許多日子之后,小說《阮村》一舉獲得全國大獎,這是除《冰天雪地》之外,又一篇有關(guān)盛珠的小說。在頒獎大會上,有兩位記者向高文提出這樣的問題:
“你是如何想起寫這篇小說的?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有生活原型嗎?”
那時候,盛珠的丈夫被她接到了北京。盛珠在精神上正處在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之中,高文不想讓盛珠受到絲毫的來自新聞界的傷害。他知道京城的記者是無孔不入的,盛珠在小說中當(dāng)然用的是假名。他斷然否認了女主人公有生活原型的說法。高文說:
“一切都來自我的想象和虛構(gòu)?!?/p>
其實,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小說中女主人公淪為罪犯的經(jīng)歷幾乎跟盛珠那一晚的敘述完全一樣。盛珠在嫁給里板鎮(zhèn)的柯迪之前,家就在阮村,阮村是毗連里板鎮(zhèn)的一個小村莊。他沒有用虛構(gòu)的村莊名稱代表阮村,他知道這對盛珠不會造成什么影響,茫茫中國誰會追究那個小小的阮村?
“聽說你下一部小說要沖擊諾貝爾獎?能透露一下內(nèi)容嗎?是歷史題材嗎?哪個朝代的事?”
高文渾身一顫,心境驟壞,好像維系自己生命的秘方就要失效,對抗現(xiàn)實的底牌就要公布于眾,如果不趕快澄清,一個置他于死地的咒語就要應(yīng)驗。他哆嗦著大聲地說:
“胡說,沒有的事!”
在場的好多記者都發(fā)覺了高文的失態(tài),因為他們分明聽到了他最后的一句夢囈之語:
“是歷史題材……歷史題材……”
高文不知道那個記者是如何知道他心中夢想的,他從未跟誰透露過這一風(fēng)聲,未來的好長時間他還在想究竟是怎么走漏這一風(fēng)聲的。好在,作為一個“治病秘方”的諾貝爾獎之夢誰都不知道。知道的時候,他的抑郁癥已完全康復(fù),無所畏懼。
那一天晚上,施大爺在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了一桌菜,一只雞就被分解成三樣菜:雞雜炒西紅柿,雞頭雞翅清燉,剩下的紅燒。施大爺還準備了一瓶紅葡萄酒??墒浅燥垥r氣氛并不好,施大爺一個勁兒地勸酒勸菜,盛珠跟前的小碟里被施大爺夾滿了菜。
吃完飯,洗漱完畢,高文和盛珠就回臥室了。
盛珠自然知道高文情緒變化的原因,盛珠沒有后悔說出自己坐過牢的事實。
后來盛珠索性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盛珠永遠忘不了那一年的中秋之夜。直到現(xiàn)在盛珠依然認為那一夜是她命運的分界線,那一夜的月色在盛珠的記憶里始終是猙獰可怖的。不說回想被強暴的過程,想到那一夜的月色盛珠都隨時隨地會渾身戰(zhàn)栗,驚愕萬狀。在什么事也沒發(fā)生的時候,盛珠就隱隱感到那月色是一種不祥之兆。
盛珠坐在姐夫騎的自行車后座上。
姐夫騎自行車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