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施大爺?shù)脑捥貏e少,吃飯的動作也比以前遲緩了。盛珠看到他臉色蒼黃,一股濃濃的惻隱之情油然而生,盛珠也認為施大爺似乎患了什么重病。
“施大爺,”盛珠搛一塊醬牛肉放到他碗里,“您吃菜呀。”
施大爺把醬牛肉搛回原處,說:
“我的牙早就嚼不動牛肉了?!?/p>
“施大爺,您沒什么地方不舒服吧?”盛珠問道,高文發(fā)覺盛珠在飯桌上的神情言談儼然是這里的主婦。
“我是有點兒不舒服?!笔┐鬆斦f著,放下碗筷,“我想回屋躺一會兒?!?/p>
盛珠扶著施大爺進他的房間,躺下之前施大爺一陣猛烈咳嗽,盛珠在咳在水泥地上的濃痰里看到了鮮紅的血沫。盛珠的心略略抽緊,她扶他躺下之后,說:
“施大爺,您痰里帶血,您知道嗎?”
施大爺沒有回答盛珠的問題,示意她把房門關(guān)上。
盛珠在關(guān)房門的時候朝依然埋頭吃飯的高文使了個不無挑釁意味的眼色,意思分明是:你倒好,什么都不在乎!她不知道高文看沒看到她的眼色,關(guān)好門來到施大爺床前的時候,她恍然覺得躺在床上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的父親,而且生命垂危。
盛珠在這種感覺里漸漸意識到眼睛發(fā)澀、發(fā)潮,盛珠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借此使自己回到現(xiàn)實中來。
“盛……珠,”施大爺口齒含混不清,好在盛珠能聽明白他的意思,“你今晚不走了吧?”
“嗯。”
“你能不能在我這兒多待一會兒?”
“您有什么事嗎?”盛珠沒有感到緊張,施大爺?shù)牟∪葑屗械教崱?/p>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施大爺吃力地說道,“你知道我患的是什么病嗎?”
盛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感到施大爺患的肯定是癌癥之類的絕癥,盛珠后來想到她當(dāng)時的恐慌、痛苦時,依然感到恍恍惚惚,她不知道對施大爺為何會產(chǎn)生那種至親般的關(guān)切。當(dāng)然,這種關(guān)切是在他患絕癥的時候產(chǎn)生的。以前的記憶像留在黑板上的涂鴉被擦凈,盛珠的意識煥然一新。
施大爺患的果然是癌癥。
施大爺說:
“我患了癌癥?!?/p>
施大爺補充道:
“是胃癌。”
看到施大爺枯葉般的嘴唇翕動著,盛珠不知道她是用耳目還是憑感覺知道了施大爺患的是胃癌。
“什么時候查出來的?”施大爺沒有聽清,盛珠再問道,“什么時候查出是胃癌的?”
“沒有多久。大概是你走后一個星期左右。”施大爺說,“你能從豐臺搬到這兒來住嗎?”
盛珠想了想,說:
“我考慮考慮。”
“本來我認為是高文這小子在騙你,”施大爺說,“看來你確實都知道了。高文沒有騙你,但高文這小子可不是一個厚道人,我跟他處了這么多年,對他很了解,他不是一個正派人?!?/p>
施大爺想說他在分廠工人俱樂部的舞廳看到他摟著女人親嘴的事,施大爺自然會用概括性的說法:“耍流氓”。但嘴嚅動了幾下什么也沒說,他不糊涂,對自己那次悄悄地溜進舞廳的行徑一直諱莫如深。
盛珠說:“大爺,他不是正派人,您還要我和他在一起嗎?”
“你可以再弄一張床?!笔┐鬆斦f,“你可以在我這屋子睡,我在客廳睡。你看這樣行不行?”
盛珠覺得施大爺既可笑又天真,在說高文壞話的時候甚至都沒降低聲音,雖然房門關(guān)著,盛珠認為高文還是能聽到的,至少能聽到部分。她覺得施大爺跟高文的關(guān)系世上絕無僅有,看起來格格不入,但又能永遠這樣平安處下去。高文在這方面的心胸開闊,這大概是他們相安無事的主要原因。
“大爺,我若過來,我還跟高文住一起,行嗎?”盛珠試探性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