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天翊先他一步踏入了畫境深處。
手中的磁石是個法戒器④,他在典籍中看到過它的神奇之處。他的頭腦耳目此刻靈凈通明,什么生死興廢、乾坤明滅,灼灼熱流蔓延過他的身體,牧云天翊睜大雙眼,被濃烈的畫意拖入其中。
綿密的雪花中,一個老嫗抱著青色襁褓踉蹌地奔跑,飛矢如雪,一箭箭射在她身后。箭光愈見稠密,像雪地里卷起的狂風(fēng),吹向老嫗。沒有一箭射中。每每箭離老嫗僅有一尺,就有一道流星般的光芒閃過。追擊者出手無功,駭然露出身形,那是十名勁裝打扮的飛羽軍士,他們驚懼地張望叫嚷,要黑暗中的敵人現(xiàn)身。
牧云天翊認(rèn)出了翼先生,那時,他眼角已有皺紋,頭發(fā)初初顯白。他的羽翼大且寬,遮住了老嫗遠(yuǎn)行的去向。軍士們暴怒出手,翼先生輕輕拉動弓弦……
畫面里,一幕幕宛若夢境,時光的腳步輕巧跳躍。牧云天翊看見老嫗把嬰兒遞給翼先生,戀戀不舍地回首離去;看見翼先生奔逃千里,受盡飛羽軍的追殺;看見他終被數(shù)箭射中,茍延殘喘躲入了雪山……而后,牧云天翊目睹襁褓中的嬰孩一點點長大,不羈又略帶冷淡的笑容,正是孤傲的羽族少年風(fēng)翔云。
一幅畫,竟能看到風(fēng)翔云十?dāng)?shù)年的人生。牧云天翊唏噓不已,松開手把磁石放于桌上。老人像窯洞里高高的燭臺,散發(fā)神秘的光暈,含笑望著他。牧云天翊想到藏匿于大帳后的智者,猜想老人的真實用意,忽然心如雪鏡。
那是翼先生要將風(fēng)翔云托付給他,才信任地告知多年舊事。
少年皇子心中感佩,忽地朝老人跪下。
“終我一生,不離不棄?!?/p>
老人滿意地點頭,“你懂了就好。”一拍墻壁,壁畫頹然自毀,裂縫無規(guī)矩地擴大,碎泥粉塵跌落滿地,仿佛它的出現(xiàn),不過是一個幻覺。
三
“師父,我……”風(fēng)翔云急呼,他剛稍稍看出了眉目,不想師父已然毀畫。
“這是我讓三皇子看的,與你無關(guān)。”
風(fēng)翔云生生忍下,將拳頭砸在窯洞墻壁上,落泥如雨,散盡滿腔心事。
牧云天翊起身,恭立在側(cè),老人示意他坐下,將磁石塞回他手中,“涵璇是我修煉秘術(shù)時用的,如今用不著了,送給你罷?!彼詮娜惩群螅男掊净匦g(shù),千方百計求得了這個寶貝。
牧云天翊捧了這塊加持過的寶石,貼身收藏。
“現(xiàn)在,你能不能告訴我,皇帝為什么要在冬天攻打夸父?”老人認(rèn)真地看著牧云天翊。
“這一年來夸父不斷挑釁瀚州守軍,朝廷特意儲備了大量糧草,就等偷襲黃花城⑤,一舉搗毀夸父的前哨?!蹦猎铺祚聪氲阶罱K功虧一簣,黯然嘆息,把知悉的事情盡數(shù)交代,“近日朝廷探到消息,夸父王會從沿河城⑥到黃花城,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父皇點了武威營三千重甲、豹韜衛(wèi)七千輕騎與恩波營、常勝營兩萬步軍,想打夸父一個措手不及??墒恰裟芎湍氯玷F騎分頭夾攻,也許就……”
老人微現(xiàn)訝然之色,點頭道:“你可知為什么皇帝不和穆如家共襲殤州?”
“穆如鐵騎正在攻打?qū)幹?,聽說戰(zhàn)事頻頻告捷,無暇分身。”牧云天翊蹙眉,不愿多想,“我有句話想問翼先生?!?/p>
“你可是想問,為何你父皇要兩邊開戰(zhàn)?”
“是?!蹦猎铺祚磻n心忡忡。在出征前,他單想到戰(zhàn)場殺敵就熱血沸騰,不曾思慮更多。如今來到殤州,親眼見了夸父的剽悍,聽到大軍的失利,回頭細(xì)想父皇的戰(zhàn)略,不由得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