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啟怡靜宮,黃昏的霞光打在金瓦上,穿梭的宮人如蝴蝶忙碌。
一個華服少年急急走在長廊中,侍奉皇后進(jìn)食晚膳的宮女絡(luò)繹經(jīng)過他身邊,慌不迭地行禮。少年徑自掠過人流,到了宮門前腳步一頓,緩緩走了進(jìn)去。
清淡的果蔬飯菜香氣里,夾雜了一抹溫潤的合香氣息,像一句薄薄的喟嘆飄蕩在廊柱間。
“給母后請安?!?/p>
黎皇后示意兒子坐下,大端二皇子牧云錦亮依言在下首擇一處坐了,默默等待傳膳完畢。
金銀打造的餐盤陸續(xù)奉上,黎皇后揮了揮手,宮女們?nèi)绯彼讼?。牧云錦亮靠近黎皇后坐了,為母后倒了一杯漿汁,道:“烏里克的妹子就要到天啟了,婚典完畢后,我要為他送行。一個女兒換回一個兒子,輝瑪汗王真是好手筆?!?/p>
黎皇后神情淡然地嚼著一塊鹿肉,很仔細(xì)地品味完了,方道:“只怕去了一只狼崽子,又來了一只。”頓了頓,喝下那杯漿汁,又道,“你整日與他混在一處,少不得要備一份禮?!?/p>
牧云錦亮像一只躍躍欲試的豹子,在桌上掃視兩眼,挑了幾口菜吃了,瞥見母后眼中的不悅之色,笑道:“他收我的財禮還不夠多?宛車蠻子腦子簡單,上上下下早被我打點完了。倒是那月映郡主聽說是個美人,可惜呀……”
黎皇后漠然說道:“輝瑪汗王是個梟雄,不可小瞧了他的手段,他把女兒送給你父皇,就是沒看上你們兄弟——也好,沒便宜了小三子?!彼f到最后一句,聲音已然低了下去。
“三弟和烏里克是拜把子的兄弟,又怎么樣呢?就算汗王肯把郡主嫁我,他們宛車人說翻臉就翻臉,我明白得很?!蹦猎棋\亮眼中露出一絲閃爍的光芒,如此時宮城亮起的星星燈火,“早晚有一日,我要滅了瀚州這些妄自尊大的家伙們!”
黎皇后看了一眼兒子,無意打消兒子的沖天志向,微微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低嘆道:“是娘不好,若那時能早些與穆如家……”
這是她一生的憾事。穆如家的女兒就是端朝的皇后,她應(yīng)該深信這一點??僧?dāng)時或許被皇后禹靜氏的光輝所蒙蔽,她竟忘了要早早為兒子訂下穆如家的親事。穆如明光比兒子大一歲,她想,或許穆如家還會有別的女兒降生……就這樣錯過了機緣,直到禹靜氏為牧云天翊指腹為婚,才知后悔。
更令她扼腕的是,寧州一線的頻繁戰(zhàn)事導(dǎo)致穆如家人才凋零,嫡系中最后竟僅剩穆如明光這丫頭,順理成章成為穆如家的家主——這是何等尊崇的地位,即使見了皇帝也無須跪拜。禹靜氏雖然去了,如今的穆如明光卻堪堪與她這個皇后匹敵,令牧云天翊在他父皇心中的位置牢不可撼。
她有些出神地望著兒子。眉目疏秀,好學(xué)不倦,文武雙全,朝中上下誰不夸皇二子是人中龍鳳?可她看不出皇帝有格外的偏愛,相反,對他勤勉做出的功績仿佛視若無睹。為此,她遲遲沒為兒子娶妻,只允他討了一個側(cè)妃,要他以國事為重。私心里,她想為兒子鋪就一番坦途,起碼要選一位背景深厚的女子。
月映郡主的出嫁,讓她悚然一驚。草原諸部過去并不在她眼中,輝瑪汗王這一舉動卻提醒了她,該快些為兒子籌謀了。
“母后,我想去翠葆宮請安……”牧云錦亮心不在焉地道。
黎皇后捧起粥緩緩地喝,縱然是滿桌玉粒金莼,能咽下去的也只淺淺一碗。這榮華富貴都是給別人看的。她含笑一指桌上的銀麟魚,“你吃點再走,我也看看他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