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很奇怪,這我習以為常。只要我見過的我都記得,并且沒有需要不需要,都記得。
甚至,我可以把當時的情況放大細節(jié)來查看。我和旁人在街上聊天,就記住了來往車輛的牌號,當天的天氣,走過的女生的年齡,如有必要,可以看看她拿著什么牌子的手機,以及胸卡的公司名稱。
更簡潔點說,十八歲后情緒異常的情況開始頻繁出現(xiàn),似乎某個閘口被打開,我會迅速陷入某種情緒,大笑或者淚流不止。
這當然影響我的正常生活。
第一次痛哭不止,十八歲,讓在餐廳和我約會的女孩異常尷尬。那時她正在講自己寵物倉鼠多奇的故事,故事并不有趣,她又講得毫無重點,只是用了很多類似“超級可愛”之類的形容詞。
她為了讓約會顯得正經(jīng),刻意披散下自己的長頭發(fā),女人比男人早熟,大概這樣的約會對她來說意義非同小可,以至于她多少有些做作,我這樣想著。然后突然想起,兩歲半時我也曾有過一只叫作米米的貓,它通體潔白,會用眼睛和我交流,甚至會誘導我拿餅干或者給它開門。它真是一只聰明的貓,類似無師自通便可以奴役男人的女子。
我三歲前不會說話,唯一真正的交流只是和它,直到它后來誤吞下食過鼠藥的老鼠,可它分明不餓,大概只是因為好玩。當晚它異常痛苦,蹣跚著走過來,眼神努力集中看向我,但又力不從心的樣子。我覺得它嘆了一口氣,帶我到大門口,大概是讓我給它開門,我打開門,它痛苦地嗚咽了一下,轉(zhuǎn)頭看我,自此沒有回來。
我會成句說話之后,問,米米去哪里了?
母親驚訝于我記得這只白色大貓,說,可能貪玩,跑出去了,只是再也沒有回來。
我知道它死了,只是不想死在家中被我看到。我想起得到母親回復之后我的痛哭,腦中像有什么—好像三角鐵之類的東西“?!钡厍昧艘幌拢榫w從那時復制到此刻,正在約會的我立刻淚流滿面,聲音也無法克制,幾近號啕。同我約會的女孩成績不好,身高一米六五,身材過度發(fā)育,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一些。她涂了過紅的胭脂,被我一嚇,面部像被開水燙過,她拉我出餐廳,幫我擦掉眼淚,我并未停止號啕,她匆匆說了再見。
自此,她見了我跟躲鬼一樣,當然,為了避免見她,我熟記了她上學的路線,繞道而行。
還有一次,電影院里主角怒吼,發(fā)自己的脾氣。我所有懊惱的時刻就集中爆發(fā),再在這個點上瞬間迸發(fā)出來,然后我突然也咆哮了一下,之后大哭不止。
當然,還有公交車上的大笑讓乘客們感到好奇,繼而尋找周圍哪里值得發(fā)笑。我只好用手勢讓司機停車,在太陽下笑得面紅耳赤。
這倒不痛苦,甚至我覺得也不算難堪,但對習慣于隱身在人群又不善言辭的我,因為自己情緒失控驚擾他人又被關注,是一件麻煩的事。
情緒不受控制時,會想起生命里所有的“滾”,雖然它們?yōu)閿?shù)不多;聽到“我愛你”這樣的歌詞,所有有這句歌詞的歌就全部充斥腦海;尷尬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有生以來的全部尷尬;而如果真的被激怒,就是這么多年來怒氣的疊加。
這讓我非常崩潰,一方面,我內(nèi)心知道自己只是被記憶觸犯,按到了我的某個情緒的開始鍵,一方面又無法停止,直到呼吸都變得困難,整個人抽搐起來。
隨著程度越來越嚴重,我不得不到草真醫(yī)生這里醫(yī)治。
我變得更加沉默,抗拒進入更多人的場合。為了減少這些麻煩,我不得不更少地交朋友、與人對視,雖然我內(nèi)心明白,這于我的成長并無好處,但好在大家都在忙著長大,像我這樣沉默的人只被評價為孤僻,并沒有被人刻意解決。
我沒有畢業(yè)合影,必須避開人群需要聚集的地方,包括很難去影院,或者參加聚會。我必須保持穩(wěn)定情緒,強迫訓練自己平靜,不想任何事情。
我基本不用睡覺,大部分時間,我和數(shù)字、詞典、長句子、姓氏名錄為伴,以減少情緒對我的干擾。記住每朵花的名字,知道地球上所有的物種、河流的支流、山脈的形成、水的狀態(tài)、化學元素的名字以及在什么情況下產(chǎn)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