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屋大廈B2，我滾到了之后坐在車?yán)锷詈粑m應(yīng)了一下座位，車?yán)镌趺葱稳菽?？像陳悟的臥室，不，比那里更亂一些。

嘀嘀，有汽車警報的聲音，循著聲音看過去，一個女孩，正氣鼓鼓地走過來。女孩真是奇妙的動物，她們力氣小又暴躁，穿高跟鞋走路的樣子像奇怪的鳥類，如果恰巧生氣，就類似小型的食肉恐龍。大概是她伸手砸了旁邊的車，那車正閃著黃燈表達(dá)不滿。她看起來和我同齡，穿黑色大衣，頭發(fā)垂下來，高跟鞋格外大。

走到我的正對面，她從肩上取下包，再把它扔到地上，單膝跪下，從包里掏出兩罐東西，再跌跌撞撞站起來，走向一輛奔馳，在它的發(fā)動機(jī)蓋上滋滋狂噴。

嗯，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她應(yīng)該是—在發(fā)動機(jī)蓋上畫了一坨屎。

當(dāng)然，畫得比較抽象。

我認(rèn)出來，因為畢竟她還認(rèn)真地選了黃色的漆。

這情況讓我如坐針氈，看到人做壞事，像自己做了壞事一樣，我們每個善良的男孩應(yīng)該都是如此。

我簡直要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手心開始出汗，畢竟這是下午的時間，停車場里還常有車出入。

她沒有注意到我，正專心補(bǔ)完屎旁的一個嘆號，又搖動噴漆罐，發(fā)出很大的響聲，再補(bǔ)上另外一個。她毫無緊張感，像在自己的客廳作畫，貌似還哼著小曲，但聽不到聲音，倒顯得車內(nèi)的我呼吸聲太大。

我不敢啟動汽車，怕驚動她，一時間無所作為，只好眼睜睜看她繼續(xù)在車上發(fā)表意見。她變本加厲，再涂第三個嘆號。她或許是處女座，或者是雙魚，沉浸于自己的才情時，像大師面對自己的作品。

我?guī)缀醪桓掖舐暫粑?，無意向左邊看的時候，汗毛都要豎起來，因為一個管理員正慢慢朝這邊走過來，那個被放在路中央的包包引起了他的好奇。

這個時候，管理員距離我和噴漆小姐大概三十五米遠(yuǎn)，按照他現(xiàn)在的步速，只需要再通過一輛車，他就能看到噴漆小姐的杰作，以及聞到車庫里彌漫著的噴漆味兒。

怎么辦，我看起來像一個正在放風(fēng)的同伙，但不稱職的是，我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暗號通知她：有危險，趕緊撤。

我的喉嚨發(fā)出咕隆一聲，覺得鼻尖都沁出汗來，這真為我鎮(zhèn)定劑的身份丟臉。

情急之下，只好用大燈晃了她兩下，算作提醒，好吧，我終于成為她的同伙。

她正滿意于自己的第三個嘆號，被大燈晃了一下，目光轉(zhuǎn)向我的車。我用手指指管理員來的方向，嗯，姑娘，希望我的動作夠大。

她看過去，從容地把噴漆背在身后，高跟鞋發(fā)出咔咔的響聲，再蹲下拿起地上的包。

管理員顯然注意到她，她站直了，捋了一下頭發(fā)，再挺起胸，加快步子向我的車走過來。

而我，竟然不爭氣地給她打開了車門鎖。

她坐進(jìn)來，系上安全帶，說：“還不走，要等著拉他嗎？！”

她指指加快腳步的管理員。

我火速啟動了汽車，是的，肢體是有記憶的，就像手指會自動按向回車鍵。

在加速的那個瞬間，我聽到了管理員大聲地喊：“喂！你們?！?/p>

她不動聲色，像坐在她真的同伙的車上一樣。我想，她大概也是一個奇怪的患者，或者她真的認(rèn)為自己是帶我來噴漆的嗎？那作為小弟的我，是不是應(yīng)該問她一聲：“您創(chuàng)作辛苦了？”

“林川成，謝謝你，”她突然拍我的肩膀說，“你別說，坐在這車?yán)?，再穿上這件大衣，我還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你?！?/p>

你靠什么記住一個人，以便區(qū)別于其他人？大部分人的身體沒有標(biāo)記，比如痣、刺青什么的，有時候相貌也靠不住，十年或者更多年后，你就很難分辨他們。

在開始吃藥之前，我靠氣味便可以辨別，此情此景在何時發(fā)生過，何種天氣，是否有云，一切清晰如昨，可這些被記憶判定為沒有意義，成為不停充入氣球的水。

如果是你，你愿意刪除哪一段呢？這真是一件很難的事。她聲音沙啞，高音像被抽掉，她說：“真有緣分咱倆，林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