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的十七歲 七

Tea for two 作者:白先勇


我不喜歡唐愛麗,我著實(shí)不喜歡她??墒遣恢醯模液芴嫠y受,我覺得實(shí)在不應(yīng)該那樣丟下她不管,我覺得她直板板地站在我面前,好可憐的。到底她是第一個對我那樣好過的女孩子。

第二天,我寫信寫了一天,我實(shí)在不大會表達(dá)自己的感情,我向她道歉,我說我并不想那樣離開她的。我以后一定要對她好些,希望她能做我的朋友,我告訴她我好寂寞,好需要人安慰。我把信投了出去,我寄的是限時專送,還加掛號,我怕她收不到。那一晚我都沒睡好,我希望唐愛麗接到我的信以后,不再生我的氣了。

大考的頭一天,早上考數(shù)學(xué)英文,下午考三民主義。我五點(diǎn)鐘就爬了起來,把三角公式從頭背了一遍,我常把公式記錯,余三角愛整我,老叫我在堂上背積化和差公式。我曉得我的三角死定了,三次月考平均只有廿八。

我到學(xué)校時,到處都站滿了人在看書。我一走進(jìn)教室時,立刻發(fā)覺情形有點(diǎn)不對,他們一看見我,都朝著我笑,杜志新和高強(qiáng)兩個人勾著肩捧著肚子怪叫。前面幾個矮個子女生擠成一團(tuán),笑得前仰后翻,連李律明也在咧嘴巴。我回頭一看,我寫給唐愛麗那封信赫然釘在黑板上面。信封釘在一邊,上面還有限時專送的條子,信紙打開釘在另一邊,不知道是誰,把我信里的話原原本本抄在黑板上,杜志新和高強(qiáng)那伙人跑過來圍住我,指到我頭上大笑。有一個怪聲怪調(diào)的同學(xué)道:“唐愛麗,我好寂寞。”我沒有出聲,我發(fā)覺我全身在發(fā)抖,我看見唐愛麗在坐椅子上和呂依萍兩個人笑得打來打去,裝著沒有看見我。我跑到講臺上將黑板上的字擦去,把信扯下來搓成一團(tuán),塞到口袋里去。杜志新跑上來搶我的信,我用盡全身力氣將書包砸到他臉上,他紅著臉,跳上來叉住我的頸子,把我的頭在黑板上撞了五六下,我用力掙脫他,頭也沒回,跑出了學(xué)校。

我沒有參加大考,這兩天來,我都是在植物園和新公園兩地逛掉的,我的錢用光了,沒地方去。爸爸問我考得怎么樣,有把握及格沒,我說大概可以。我在日記本上寫了幾個大字:“楊云峰,你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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