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院子里本來就寒傖,這十月天愈更蕭條;幾株扶桑枝條上東一個西一個盡掛著蟲繭,有幾朵花苞才伸頭就給毛蟲咬死了,紫漿都淌了出來,好像傷兵流的淤血。原來小徑的兩旁剛種了兩排杜鵑,哪曉得上月一陣臺風,全倒了——萎縮得如同發(fā)育不全的老姑娘,明年也未必能開花。姐姐坐在小徑盡頭的石頭堆上,懷中抱著她那只胖貓咪,她的臉偎著貓咪的頭,嘰嘰咕咕不知對貓咪講些什么。當她看見我走過去的時候,瞪著眼睛向我凝視了一會兒,忽然咧開嘴笑得像個小孩似的:
“嘻嘻,弟弟,我才和咪咪說,叫它乖些,我等一下給它弄條魚吃,喔!弟弟,昨晚好冷,冷得我要死!我把咪咪放到被窩里面來了,被窩里好暖和的,地板冷,咪咪要凍壞,嘻嘻——嘻嘻——咪咪不聽話,在被窩里亂舔我的臉,后來又溜了出來。你看,咪咪,你打噴嚏了吧?聽話,噢!等一下我給你魚吃——”姐姐在貓咪的鼻尖上吻了一下,貓咪聳了一聳毛,舒舒服服地打了一個呼嚕。
姐姐的大衣鈕子扣錯了,身上東扯西拉的,顯得愈更臃腫,身上的肉箍得一節(jié)一節(jié)擠了出來;袖子也沒有扯好,里面的毛衣袖口伸出一半來。頭上的發(fā)夾忘記取下來了,有兩三個吊在耳根子后面,一講話就甩呀甩的,頭發(fā)也是亂蓬蓬一束一束絞纏在一起。
“弟弟,咪咪好刁的,昨晚沒得魚,它連飯都不要吃了,把我氣得要死——”姐姐講到這,貓咪嗚嗚地叫了兩下,姐姐連忙吻它一下好像生怕得罪它似的,“哦,哦,你不要怕,噢,我又沒罵你,又沒有打你,你乖我就不說你了,弟弟,你看,你看,咪咪好可憐巴巴的樣子。”
三輪車已經在門外等了很久了,我心中一直盤算著如何使姐姐上車而不起疑心,我忽然想到新公園這兩天有菊花展覽,新公園在臺大醫(yī)院對面。
“菊花展覽?呃——呃——想是想去,不過咪咪還沒吃飯,我想我還是不去罷。”
“不要緊,姐姐,我們一會就回來,回來給咪咪買兩條魚吃,好不好?”
“真的?弟弟,”姐姐喜得抓住我的衣角笑起來,“你答應了的啵,弟弟,兩條魚!咪咪,你聽到沒有?”姐姐在貓咪的鼻尖上吻了好幾下。
我?guī)徒憬惆岩路^發(fā)整了一下,才挽著她上車,姐姐本來想把貓咪一塊兒帶去的,我堅持不肯,姐姐很難過地放下貓咪對我說:
“不要這樣嘛,弟弟,咪咪好可憐的,它沒有我它要哭了的,你看,弟弟,它真的想哭了——咪咪,噢,我馬上就回來,買魚回來給你吃。”
車子走了,我看見媽站在大門背后,嘴上捂著一條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