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推開門,走上她客廳里,卻看見原來朱青正坐在窗臺上,穿了一身粉紅色的綢睡衣,撈起了褲管蹺起腳,在腳指甲上涂蔻丹,一頭的發(fā)卷子也沒有卸下來。她見了我們抬起頭笑道:
“我早就看見你們兩個(gè)了,指甲油沒干,不好穿鞋子走出去開門,叫你們好等——你們來得正好,晌午我才燉了一大鍋糖醋蹄子,正愁沒人來吃?;仡^對門余奶奶來還毛線針,我們四個(gè)人正好湊一桌麻將。”
正說著余奶奶便走了進(jìn)來。朱青慌忙從窗臺上跳下來,收了指甲油,對一品香老板娘說道:
“老板娘,煩你替我擺擺桌子,我進(jìn)去廚房端菜來。今天都是太太們,手腳快,吃完飯起碼還有二十四圈好搓。”
朱青進(jìn)去廚房,我也跟了進(jìn)去幫個(gè)忙兒。朱青把鍋里的糖醋蹄子倒了出來,又架上鍋頭炒了一味豆腐。我站在她身旁端著盤子等著替她盛菜。
“小顧出了事,師娘該聽到了?”朱青一邊炒菜,頭也沒有回,便對我說道。
“剛才一品香老板娘告訴我了。”我說。
“小顧這里沒有親人。他的后事由我和他幾個(gè)同學(xué)料理清楚了。昨天下午,我才把他的骨灰運(yùn)到碧潭公墓下了葬。”
我站在朱青身后,瞅著她,沒有說話,朱青臉上沒有施脂粉,可是看著還是異樣的年輕朗爽,全不像個(gè)三十來歲的婦人,大概她的雙頰豐腴了,肌膚也緊滑了,歲月在她的臉上好像刻不下痕跡來了似的。我覺得雖然我比朱青還大了一大把年紀(jì),可是我已經(jīng)找不出什么話來可以開導(dǎo)她的了。朱青利落地把豆腐兩翻便起了鍋,然后舀了一瓢,送到我嘴里,笑著說道:
“師娘嘗嘗我的‘麻婆豆腐’,可夠味了沒有?”
我們吃過飯,朱青便擺下麻將桌子,把她待客用的那副蘇州竹子牌拿了出來。我們一坐下去,頭一盤,朱青便撂下一副大三元來。
“朱小姐,”一品香老板娘嚷道,“你的運(yùn)氣這么好,該去買‘愛國獎(jiǎng)券’了!”
“你們且試著吧,”朱青笑道,“今天我的風(fēng)頭又要來了。”
八圈上頭,便成了三歸一的局面,朱青面前的籌碼堆到鼻尖上去了。朱青不停地笑,嘴里翻來滾去哼著她常愛唱的那首《 東山一把青 》。隔不了一會兒,她便哼出兩句:
噯呀噯噯呀,
郎呀,采花兒要趁早哪——
一九六六年 《 現(xiàn)代文學(xué) 》 第二十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