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你這沒良心的灰鬼,你這缺心少肺的東西,你給我滾!你渡不出苦海是你沒祖嗎?你整整一生受得都是祖宗的害!去呀,你去找你的祖算賬呀!我孤老婆子過去還有身子為你的小命擋風遮雨,眼下給不了你甚。
我說娘,我要的東西只有你能給,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
我到底……
你給我滾!
我泣不成聲了,曾經(jīng)向往的愛與親情如同一片浮云在我眼前飄散……
舊街上出現(xiàn)了幾個人,看上去并不快樂,雙手習慣性地插在袖口里聳著肩膀,好像十分的慌恐,在勉強的笑容背后,隱藏著難以言說的悲愁,眼睛瓷瓷著,行動是遲緩的,我預感到莊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然莊里不會如此荒涼。
我望著歪歪扭扭的窗兒、門兒,簇擁出幾家臟兮兮的店兒、鋪兒。那種靜態(tài),讓往事以奇異的色彩,帶動了我的記憶——
三
鵝卵石鋪就的鄉(xiāng)間小路,已磨礪出了洞察一切的光亮,這讓我看到它是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它承載了數(shù)百年的滄海桑田,卻依然靜悄悄地躺著,它的不凡之處就在于它記載了許許多多人類的破綻卻永不破秘。它就橫陳在我出生的那孔窯洞前。窯洞因年久失修像一個衣衫不整穿透生死的哲人。人們都管它叫“長生土屋”。長生土屋的來歷其實與我的出生有關(guān),娘把我生下來的時候正是日軍侵華最為瘋狂的階段。
據(jù)說娘在懷孕其間,發(fā)現(xiàn)小屋里經(jīng)常有一條小花蛇從容自如地出沒,蛇體的花紋鮮艷得如同繡花高手用五色絲線繡成的彩色花帶,娘開始誤以為是憑空出現(xiàn)了意外收獲,滿懷欣喜地用手一抓,蛇身敏捷地蜷縮起來自衛(wèi),娘觸了蛇體之后,涼浸浸的手感嚇得吱吱尖叫,小花蛇在娘的尖叫中隱身不見了。恐懼留在了土屋侵襲著娘的心情。忽一日小花蛇又出現(xiàn),娘就抱住十七歲的三叔“哇哇”大叫,非要三叔把蛇打掉。娘對三叔說,我夜里不敢一個人睡覺,你要是不把蛇打掉,晚上你就來陪我睡……
三叔自幼靦腆,因為怕抓壯丁,一直男扮女裝,白凈的小嫩臉,腦后扎著兩根小辮甩來甩去,穿著大姑替下來的花衣服就完全像個小姑娘。小便時奶奶要他蹲下尿,不許露出男人的器具,久而久之,別人也就順著這種精湛的技術(shù)處理常把他當成女孩看。三叔雖然最忌諱這一看法,可時世又逼迫他裝熊,不然被抓走當壯丁,九死不得一生又如何是好呢?因此他一聽娘的話,臉就成了一張紅紙。說你是娘給俺二哥娶來的,咋能讓我陪你睡覺?娘就哧地笑了,說你是娘們,又不是漢子。三叔就惱了,說你才是娘們呢。他賭氣不理娘,晚上不再打柴給娘燒炕。娘說,你要是漢子就給嫂子把那條蛇干掉。三叔當然想找機會展示一下男子漢的力量,可他并不比娘的膽子大多少,一見蛇出來探測世情,臉色倏然白成了一張紙,大叫著飛快地跑掉了。后來爺爺企圖下手除掉,可爺爺觀察了幾次下不了手,因為他發(fā)現(xiàn)小花蛇對人并沒有任何侵略行為。它自顧自地出入,旁若無人,若有人咳嗽一聲它就知趣地隱去了。而且這個小屋存放糧食從不變質(zhì),比一般房子清涼得多。爺爺覺得與小花蛇有關(guān)。爺爺嘆息一聲,說也是一條命呢,如今東洋鬼子打得雞犬不寧,蛇也居無寧日,怎么著也是咱鄉(xiāng)土里的血肉。爺爺?shù)纳菩泻孟衽c蛇心有靈犀,每次出來,娘咳嗽一聲它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