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問 第 六 章(3)

羊哭了,豬笑了,螞蟻病了 作者:陳亞珍


可天勝娘卻持唾棄的態(tài)度,說死了就完了嗎?留下的孩娃老人誰來管,那不叫守節(jié),是無能!真心守節(jié)還得替男人服侍老人,撫養(yǎng)孩子,掌管家務!死算甚本事?那叫逃避責任!經(jīng)她這么一說,村人們紛紛醒過神來,覺得天勝娘才是真正的強者。村公所的領事人就又讓村人向天勝娘學習。這樣一來,死亡名單不斷回來,女人們就像天勝娘一樣,為熬持日月要活出一種精神來。天勝娘和久妮嬸均是梨花莊一段時期的榜樣。也有女人在家里挨打受氣熬持不住的,丈夫一死,怕自己犯軌,悄無聲息結(jié)果了自己……

娘,每看到這樣的情景就像自己做了殺人兇手一樣。她總是一個人怔怔地望著遠方不知在想什么。

我發(fā)現(xiàn)很多嬸嬸大娘與娘不多來往??墒牵灿幸粋€女人解決掉自己的命,娘都哭得很傷心。我呢,卻要被喚去為干娘披麻戴孝,并且必須痛哭流涕。娘把孝帽給我拉低,遮擋半個臉,拉到我棺材邊,我哭不出來,娘就暗中擰我,我哇地哭了,娘也陪我哭。

間接的,娘領我去給她們上墳,娘拿著很薄的一摞兒白紙,拉著我的手,不說話,黃土地靜寂得沒有盡頭,山風硬硬地刮著我們的臉,枯草被細風兒吹起一波兒一波兒的小浪,涌入眼簾的情景好不荒涼。到了一個土崗,娘讓我跪下叫干娘,我照著她的話做,娘擦著火柴點燃了紙,讓我磕三個頭表示干女兒的哀悼,我也從不拒絕。幽幽的火焰照著娘愧疚的臉龐。娘燒完紙就顧不得我了,抱著墳頭姐呀妹呀的長哭不止。好像娘有一肚子委屈需要哭訴。可我不像娘有那么多眼淚。我坐在墳旁,望著那點兒焚燒的紙灰飛上半空,旋兒著又輕輕地落下來,我用土一把一把將那點兒紙灰埋起來再扒開,直到我等得不耐煩了,娘才起身和我一起回家。

我不再是天堂的小孩,她們見了我的時候就像躲避瘟雞一樣,把門緊緊地關住不讓我上他們家玩,我使勁用手拍著門,我說,喜鵲姐給我開開門。喜鵲姐不給我開。我就又到臘月姐家里玩,臘月開了門,見是我伸手就把我推倒在地下,說人沒臉,樹沒皮,墻上頭沒一點疙渣皮。你娘壞,你更壞,想和我玩除非把我爹還回來!

我倒在凸凹不平的青石板鋪就的院里,凜冽的寒風無孔不入地鉆進體內(nèi)打內(nèi)戰(zhàn),我看到天是空的,地是空的,世界上仿佛空得只剩下我一個人一樣可怕,那是我不曾體會過的孤獨和寂寞。我的頭碰得生疼!我哭了好一陣也沒有人理我,我自己爬起來,想回家,走到村街上就又被泥猴子圍攻。

蛇精蛇精良心壞,

認了干爹她不愛。

他們不斷地圍著我喊這幾句話,我并不能真正理解這話的含義,可我只覺得我成了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就像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我看到那些戲謔的笑臉,比老虎還要可怕。我想突圍逃回家里,可是他們不讓,有人唾我,有人用土面面揚我,有人用小石頭砸我,還有人抓了一把草葉撒在我頭上,幾個灰猴子就拍著手圍著我轉(zhuǎn):

小妞妞長得丑,

丟在街上無人瞅。

小貓過來咪咪咪,

小狗過來汪汪汪。

老虎過來叼走她,

回到窩里當肉吃。

我蹲在地下“嘰”地哭了!我是那樣的孤苦無助……

可是,扛著紅纓槍站崗放哨的天勝哥,半大孩子都叫他兒童團長,像英雄一樣救了我,他說惠兒爹是抗戰(zhàn)先鋒,我們的爹都是抗戰(zhàn)英雄。犧牲了爹的人都是烈士的子女。抗戰(zhàn)勝利了我們就再也不受鬼子的欺負了。萬富大叔說,趕走鬼子我們就天天吃饃,天天吃肉,天天穿新衣。然后天勝哥就為我拍身上的土,摘掉我頭上的草葉子。用袖子為我擦淚……我看到那些灰猴子一個個斜斜著眼睛望著天,伸著舌尖持久地舔著自己的嘴唇,好像在向往吃饃的日子。天勝哥說,誰能給我們吃饃呢?共產(chǎn)黨八路軍。也就是和惠兒爹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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