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說,這不是我說的,我沒有告訴他這個。大伯說那他咋知道的?二狗是血性男兒,他知道了咋能咽下這口氣?三叔說我三狗雖有些膽小不如你和二哥能耐,可我是男人,我還算個君子吧?莊里去了那么多女人,我咋知道誰說的?大伯就不再言語了。人常說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茅旮旯還通北京哩。奶奶的精心策劃到底失敗了。三叔說,要不,給俺二哥寫封信,把咱娘的意思告訴他?大伯說告他頂屁用,娘當(dāng)初就是保他的臉面才圓了這個場。二狗眼下是官,全村人都知道這事,他臉上能掛得?。孔约旱呐诉@樣他咋管別人?
……
大伯和三叔沉默了。
我站直身,確定爹有信來了,但信中有難言的事情與娘有關(guān)??傊?,爹沒有死!他還活著!我拔腿想跑著去送給娘這個消息,可娘就在我身后,我仰起頭望著娘,娘臉上的肌膚仿佛凍結(jié)了一樣,目光散失得無影無蹤。我搖搖娘的手,娘沒有動。我又搖,娘還是不動。我說娘,爹沒死,他還活著!你聽見了沒有?
……仿佛度過了千年萬年,銅板大的淚水從娘的眼里滴下來,雨樣地灑在我的額頭上,流進(jìn)我嘴里又咸又澀……
大伯開了門看到我們娘兒倆,愣怔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說飯好了沒?吃飯吧。娘跟上去問,大哥,惠兒爹他……回來了?大伯說他沒有死,他在東北方面扎營半年多了。娘哦了一聲,說他沒有死就好,圓了咱娘的夢……大哥,他沒說回來看看家?大伯說暫時回不來,部隊正讓他們學(xué)文化。娘試探著,信上沒說……別的?大伯說先吃飯吧,餓了。
午飯吃得很沉悶,大伯和三叔的臉都沒有笑星兒,卻是突然格外地照顧我,我總是最先吃光了稠,然后喝湯??蛇@天中午,我?guī)缀鯖]有機會渴湯,大伯和三叔均把自己碗里的稠一勁兒地倒給我。放下碗大伯把我拉進(jìn)懷里理理我的頭發(fā),攥攥我的手。目光是那樣的意味深長,說戰(zhàn)爭到底結(jié)束了。
三叔吃完飯,也把我拉進(jìn)他的懷里,做同樣的動作并且眼圈悄悄地潮濕了……他們就像是做錯了什么事在向我道歉一樣。這樣無聲的關(guān)愛多少讓我有些納悶,這種熱情讓我起了疑心,好像有一些生離死別的氣氛,就像奶奶死去被抬走之前,大量式樣齊全的食物擺起來讓奶奶吃,奶奶卻吃不下去。蓋棺時所有的人都擁擠著爭先抓住奶奶的手哭,做著最徹底的告別!我似乎也在提前“享受”這種儀式……
十二
幾天來,我和娘一直惦記著信中的內(nèi)容,那封信仿佛成了我和娘一個費解的謎底。我想看看爹的信,三叔不讓。娘問大伯的話,大伯幾頓飯吃過后都沒有回答。娘好像也不愿急著問了。她似乎在依靠某一種力量挽救她。她于是更加勤快了。她甚至給豬洗澡;給雞染上漂亮的顏色;把院里的青石板打掃得不掛一絲兒塵土;把馬圈里的糞全部替大伯和三叔清理干凈……她讓所有的成員都覺得離不開這樣一個幫手。面對三叔和大伯完全是奴仆一樣的殷勤。
我成了一個抄家的能手,到處找爹的信,我想,既然爹沒有死,我就可以給爹說話了??墒俏覅s沒有可行的法子與爹取得聯(lián)系。大伯和三叔為甚不讓我們看信呢?這是個可疑的問題。反正我知道信里提到我和娘……
我們娘兒倆好像心照不宣,我翻東西,娘也不進(jìn)一步反對。娘在有意無意中表示著尋覓,我也緊隨其后。但每一天的尋找都賞給我們一臉茫然。就在那天下晚,娘問三嬸她前幾天剪好的鞋樣哪兒去了,三嬸說在三叔炕腳下找一找。娘不知是借故在三嬸屋舍里捕捉目標(biāo)呢,還是果然有需要。總之,娘掀了炕角找著了鞋樣,又無端地掀起炕頭,我仿佛聽到娘身上打了個霹靂樣的驚怔!我的目光隨跟過去,我們同時發(fā)現(xiàn)了信,娘的手觸了一下信封就燒灼似地彈了回來……娘看看我,就像捕獲了等待多時的獵物,我沒等娘許可就搶過來看。字跡歪歪扭扭連我的也不如,上面大部分是問候的話,有幾句與我和娘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