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適的紅學論說中,多次對曹雪芹的年齡拉橡皮筋,來回折騰,甚至半點根據(jù)也沒有地硬給添加幾歲。在他這個考證派新紅學的開山祖師的影響下,新紅學派的學者們,也把曹雪芹的年齡看得十分重要,并采取胡適同樣的路子和方法。為怕曹雪芹經(jīng)歷不上“富貴豪華”,盡量將其年紀往大的添加,因此而多次發(fā)生論戰(zhàn)。甚至在逝年遲早上,不過幾個月之差,也爭吵不休。最后弄成“死結(jié)”,至今無法解開?!?/p>
胡適的第四條結(jié)論:曹家在極盛時,曾做過康熙帝的東道主人;但后來家漸衰敗,或得了罪被抄沒。
【克按:這一條所說的事,如果要研究曹寅和他的家族,確實有一定的意義。但對于研究小說《紅樓夢》,則無意義?!都t樓夢》既非曹雪芹“自敘傳”,更非曹寅“家史”。將《紅樓夢》中的賈氏家族與曹寅家族對照起來,細細考查,你就找不出一兩位兩家都有的相同的人物,也找不出一兩個兩者都有的相同的情節(jié)故事。兩個家族的祖宗、官職、人口數(shù)量、財產(chǎn)規(guī)模、經(jīng)濟來源、消費方向,都大不一樣。它們各有各的特定的社會關(guān)系,各有各的存在的時間和空間,各有各的依托之點,各有各的活動的圈子和各自賴以生存、發(fā)展的機制。相同相似之點,則一概全無。
更為根本的是,兩者是全然不同性質(zhì)的事物:一是虛構(gòu)的文學藝術(shù)作品,一是客觀曾經(jīng)真實存在過的東西;一是作家熔鑄生活后的造作,一是在特定的歷史下緩慢形成的;一是在生成的過程中,每一點都受著造作者的控制,是有序地是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的,也是可以抽換、變動、修改、推倒重來的,另一則是無序的,發(fā)展中充滿偶然性,組成部分一旦發(fā)生,便成客觀的“史”。盡管可以有不同的詮釋,但基本事實卻是不能修改的。它的每個人物、每個故事、每一情節(jié)細節(jié)、每一段文字,都浸潤透了制作者曹雪芹本人的心血,都潛藏著,隱含著,或顯露著作家曹雪芹本人的獨特的東西——他的世界觀,他的價值取向,他的愛憎,他的性格,他的才華,他汲取生活、熔鑄生活的廣度和深度,他的表現(xiàn)方法和表現(xiàn)習慣,還有他自己氣質(zhì)和韻味。而江南那個曹氏家族,你絕對找不出一丁點兒曹雪芹本人的任何痕跡。
最后,還有一點不應(yīng)該忘記:
對廣大讀者,對中國文化,對中國歷史,對中國的文學藝術(shù),《紅樓夢》均有巨大的價值和說不盡的意義。而清代那個江南曹氏家族,無論對今天的讀者,還是對中國歷史、文化、文學藝術(shù),都難說具有什么價值什么意義。怎么能夠?qū)烧呋鞛橐徽劊?/p>
康熙南巡,四次住在曹寅為織造的江寧織造署。這是歷史事實?!都t樓夢》第十六回有一段文字,鳳姐、趙嬤嬤兩人談話,說到“太祖南巡”,甄家四次接駕事。胡適便拿來做硬證,以證曹雪芹是在寫他家的“史”。這是不知文學創(chuàng)作的亂扯。不過,要駁他,說起來,話難免較長。這里暫放下,留到后面說。】
胡適的第五條結(jié)論:《紅樓夢》一書是曹雪芹破產(chǎn)傾家之后,在貧困之中寫的。寫書的年代大概當雍正末年或乾隆初年。
【克按:這一條,籠統(tǒng)地說,似乎還沒多少毛病。倘若稍加分辨,破綻便顯現(xiàn)出來了。首先,它是以“自敘傳”、“家史”說為前提而言的,當然會聯(lián)結(jié)著其“破產(chǎn)傾家”說事情,說《紅樓夢》是曹雪芹在其本人富貴的身世、家世成為過去之后的一種回敘式的、追憶式的紀實作品。但曹雪芹是否經(jīng)歷過富貴生活,他是否為曹寅之子,都尚是問題。至少這兩個方面,胡適沒有拿出可靠的證據(jù)來。其次,胡適的這條結(jié)論,并非得之于在考證曹雪芹本人的種種真實情況后而引出的,而是從《紅樓夢》開端處,所謂“作者”的“自云”、“自又云”而得出的??赡嵌挝淖?,絕不是曹雪芹本人所寫,而是曹雪芹死后,一個不相干的穿鑿者亂加上去的。與曹雪芹本人、與《紅樓夢》創(chuàng)作,都全無關(guān)系,跟曹雪芹本身,跟《紅樓夢》的實際描寫,相去甚大甚遠。這個不知何來的“作者”,和胡適自己考證出的“大概生于康熙三十五六年”的“曹雪芹”,也互相“鉚”不上。胡適征引來為自己的說道作證,只能弄巧成拙,自己反對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