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進(jìn)化得太快了 8

代表作·中間代 作者:薛憶溈 柴春芽 路內(nèi) 阿乙 苗煒 瓦當(dāng) 阿丁 馮唐 李師江 曹寇


當(dāng)晚,他們在水邊駐扎。搭樹屋是來不及了,李格林和蘇珊找了些干燥的樹葉鋪在一棵橡樹下,然后他又找來干燥的樹干殘枝鉆木取火,費了半天勁才把火點燃。這時蘇珊已經(jīng)躺在“床”上睡著了,肚子上蓋著幾張肥大的樹葉。李格林把那條蛇烤熟,叫醒蘇珊。

兩個人圍著火堆吃完了蛇肉。整個就餐過程蘇珊沉默不語,吃完了,蘇珊回到“床”上躺下,背對著篝火旁的李格林。許久,當(dāng)筋骨酸痛的疲憊壓制住腦袋里凌亂的思緒,就快入睡時,一種低沉的叫聲傳入蘇珊的耳朵,喑啞、短促,但有明顯的節(jié)律。她半坐起來循著聲音張望—她看到李格林兩腿岔開蹲踞在火堆旁,脊椎前彎,胸高挺如鼓,兩臂筆直撐在地上,頭極力后仰,嘬著唇,嘴成“O”形。

他就是聲源。

蘇珊走到距離李格林兩米遠(yuǎn)的地方停下,看著李格林。李格林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聲音開始拉長,越來越尖厲,節(jié)奏開始放慢,間歇時,喉嚨里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隨即,蘇珊就聽到森林某處傳來一陣嘯聲,與李格林的聲音頗為相似,但是再聽,就發(fā)現(xiàn)了不同,如同一首詩或者一副對聯(lián)的上下闋那樣吻合、那樣合榫,那樣匹配得渾然天成。

這樣的唱和持續(xù)了三天。每夜,蘇珊流著淚,望著那個在月光下號叫的影子,一語不發(fā)。

第四夜,嘯聲的上闕前所未有的激越,嘯聲的下闕前所未有的焦灼。輾轉(zhuǎn)至中夜,蘇珊抖成一團,她扶著樹站起身,抱著戰(zhàn)栗的肩膀走到李格林身邊。

李格林!李格林!蘇珊瘋了似的搖晃著他的胳膊。

對詩停止,李格林歪頭沖著蘇珊,眼神渙散。此時他喉嚨里又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似乎是給蘇珊的回答。蘇珊使勁拍了拍李格林的臉,又掐李格林的大腿,指甲破皮而入—他轉(zhuǎn)過身看了看蘇珊,然后又把目光轉(zhuǎn)向密林某處,終于發(fā)出人類的聲音:她聽到了我的呼喚,她回應(yīng)了,明天,她就要來了。

她是誰?

她是她。

是那只猩猩嗎?

那是你們對她的稱呼,她什么也不叫,她就是她。

那你呢?你是誰?你忘了你是個人嗎?

我……我就是我。

你就要拋棄我了是嗎?

拋棄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我只知道她聽到了我的召喚,她回答了,她沒問你是誰。我知道你是誰,可我就快不知道了。你是蘇珊,我在人世的女朋友。

那么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你一直跟著我,從另一個世界,到現(xiàn)在這個世界,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跟著我,我們好像根本不是同類,或者說,我們根本不在一個進(jìn)化的環(huán)上……

你還記得自然法則嗎?

不知……道,我不懂你說的是什么。我越來越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了。我現(xiàn)在說的也是你們的語言嗎?可我怎么聽不懂你說的話呢?

好吧。蘇珊說。

蘇珊和李格林并排躺在“床”上,望著橢圓形的天。天上繁星點點,大小不一,但都亮得剔透,光的尾巴垂下,就仿佛那一小片天是一口被戳漏的鍋,銀色的粉末不斷地篩下來,灑在他們身上。我們做愛吧,最后一次。蘇珊把大腿搭在李格林的腹部,緩緩滑動。

交媾。李格林說。

清晨,蘇珊醒來。蘇珊不用看也知道李格林這個人沒了。

再沒有這個人了,她心里想。她發(fā)現(xiàn)自己也沒眼淚可流了。她坐在那兒呼吸著林間明亮而清新的空氣,覺得自己像一株植物,就要生根了,就要深入土里了。

她突然有點兒害怕。

等她終于站起來,她是一只動物了。走到篝火的余燼邊,她又恢復(fù)了人形,趴在地上吹燃火,添了幾根木柴。那只兔子還在,還活著,紅眼睛看著她,小腦袋隨著她的動作移動。她解開兔子身上的藤,一手按住,伸手拎起一根粗大堅硬的樹干,把兔子的腦袋擺放在一塊平滑的石頭上,揮起木棍砸碎兔腦。兔子的一只眼珠凸出來,一根鮮紅的絲懸掛在迸裂的眼眶上。

然后剝皮,取出內(nèi)臟,像主婦拾掇一條魚那樣拾掇這只兔子。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