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進了里屋。我想姐姐今晚的決裂書實在跟被人踩過的螞蟻一樣的倒霉,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
爸爸問姐姐:“你媽沒說去哪里?。俊?/p>
“沒有。”姐姐說,“你不用太擔(dān)心,我把電棒給她了。”
“她要是上野地遇見了狼,拿著電棒有什么用?”爸爸說。
“怎么不管用?”姐姐說,“狼怕光,用電棒一晃它的眼睛,它就會被嚇跑的?!?/p>
爸爸見窗臺上的野花沒了,就問它們還沒開敗,怎么就給扔了?在愛花的問題上,爸爸更像個女人,極具憐惜之情。他清晨起來的慣常動作是,先奔到窗臺去聞聞野花的香氣。他從糧庫回來,騎著自行車走在山路上的時候,只要天氣好,又碰到了姹紫嫣紅的野花,他總要停下車子采上一束。所以他回家的時候,車把上常常別著一束花。鎮(zhèn)子里的一些人見了會啐口痰說:“臭老九就愛瞎浪漫!”
姐姐簡短地把媽媽遭梁老五老婆羞辱的事告訴了爸爸,爸爸更加著急了,他說:“我得趕快去找她,她哭完了出去,別再出點什么事?!?/p>
爸爸像旋風(fēng)一樣來去匆匆。夜晚伸著一條長舌頭,把他又卷入黑暗之中了。黑印度打著口哨從后屋出來,他在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問:“剛才我聽見門響,誰回來了?”
“爸。”我簡短地吐出一個字。
“他又走了啊?”黑印度感慨地問。
“哦?!蔽乙廊缓喍痰貞?yīng)答著。
“操,我看他們今晚這么找下去,非要找到天亮了不可?!焙谟《仁挚隙ǖ卣f,“他們這叫找‘相住’了!”
黑印度踢開灶房門,到院子去了。很快,我聽見了撒尿的聲音,他常把尿撒在雞架旁,有時尿水淋到雞食槽子里,雞都不愛吃食了。我很不喜歡他的某些做派,譬如吃飯時常常不使筷子,用手抓;譬如攢住一個屁時非要等到人多的時候放,臭氣熏得人直反胃;譬如他向外開門時,總是用腳踢,而不用手去推,顯得不可一世的樣子。我想他這種人長大了肯定是個地痞流氓,說不定連個媳婦都找不著呢。
我添了兩塊小的劈柴,然后回到里屋。姐姐已經(jīng)不寫決裂書了,她坐在炕沿兒上給黑印度補襪子,他的襪子露腳趾頭了。那些皺皺巴巴的紙團被棄在墻角,看上去像是幾個糯米團子。
黑印度撒完尿后打著呵欠走了進來。他坐在飯桌前,用手抓起幾根咸菜,放在嘴里大嚼大咽著。姐姐正要數(shù)落他,他接二連三放了一串屁。他說:“這黃豆好吃是好吃,就是愛放屁。”
姐姐責(zé)備他說:“誰讓你吃那么多了?”
黑印度看來是真的餓了,他望著苞米面粥的神色是那么的羨慕、貪饞,就像貓見著魚似的。姐姐有些不忍心了,她說:“你要是實在太餓,就讓你二姐給你先盛一碗熱著喝了?!?/p>
“我才不呢!”我激烈地反駁道,“這一盆粥都凝得像皮凍了,給他先盛一碗,等于是挖了個洞,爸爸媽媽回來一看多不高興呀。再說了,一碗粥怎么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