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猶如盲龜遇到浮木一般,那個溫柔無匹的男子,成為她心底唯一的一根稻草。只是,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卑微如她,怎能再次輕易去懇求他,讓自己在他面前,一直低到塵埃里去?
孤樹堂里服侍的內(nèi)侍見到她,嘴角便帶了笑,道:“錦段姑娘來了,太子殿下正在殿里呢?!?/p>
錦段問:“夜茗可在?”
內(nèi)侍笑答:“在殿內(nèi)伺候太子殿下呢?!?/p>
錦段神色一松,一顆緊繃著的心終于緩緩地落了下來。她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伸手解了斗篷,自有初雪接了過去。內(nèi)侍打起帷幔,她從容入內(nèi)。殿內(nèi)溫暖如春,與殿外的數(shù)九寒天、飛雪不斷相較,截然是兩重天。錦段走進去,抬眼便看到了端坐在紅木大椅上低垂著眉目,正不動聲色地飲茶的成郢。
“太子殿下?!睗M腹的焦慮在看到他的那一剎盡數(shù)消失,錦段屈膝施禮,水潤的雙眸看向他。
成郢放下茶盞,抬眉看著她,雖仍舊溫柔如昔,濯濯明亮的黑眸卻似是蘊藉了一線淺薄的無奈與哀傷。錦段心中一驚,她跟在他身旁四年,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這樣的神色。正要開口問,成郢卻先淺淡地笑了笑,道:“你這樣急,連發(fā)髻都散了,是找你妹妹嗎?”
錦段于風雪中在福明宮與東宮之間奔波,又心急找不到李夜茗,纏枝花的銀壓發(fā)早已松脫,原本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也有些松散,幾縷散發(fā)垂在眉梢、耳旁,襯著被冷風吹紅的臉,倒是顯出了一絲嬌俏的風情來。聽到成郢這樣說,她有些無措,忙伸手抿了抿頭發(fā),有些羞赧地道:“奴婢只是聽宮人說她在孤樹堂服侍太子,怕她服侍不周?!?/p>
成郢垂下眼睫,嘴角蘊著淡薄的笑意,似是幽幽嘆息了一聲,道:“她在內(nèi)殿,你去看看吧?!?/p>
他不知道自己的無端一嘆,讓錦段在恐懼的同時,自心底生出了怎樣一股涼意。她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一迭聲地急問:“她怎么了?我妹妹她怎么了?”
成郢低眉看著那雙冰涼的,緊緊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嘴角那絲淺淡的笑變得有些怪異,但終究還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似是安慰她一般,“她在流華殿做錯了事,受了些小懲……”
還沒等他說完,錦段已經(jīng)一陣風似的跑進了內(nèi)殿。
“夜茗!”
燃著兩個火盆的內(nèi)殿極是溫暖,錦段一眼便看到了青白著臉,緊皺著眉頭的李夜茗。她捧著手爐坐在榻上,腿上的棉褲被拉高到了膝蓋處,露出兩條細長瓷白的小腿,綠莪蹲在她腳邊,手里拿了一個熱鹽袋,正往她的膝蓋上敷。
這樣的情景入眼,錦段似是被人當頭狠狠地打了一棒,耳中轟鳴,眼冒金星,腦子一片空白,竟遲鈍到不能自已。
李夜茗抬頭看到錦段,眼睛里先是閃過一抹欣喜,而后便是泫然欲泣與再也忍不住的濃濃的委屈之情。
錦段抓住她的手,急聲問:“你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的腿怎么了?”
李夜茗張了張嘴,剛說了一個“我”字,就嗚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只管伏在她的肩上委屈地哭,急得錦段一連聲不停地問著。
一旁拿著熱鹽袋的綠莪輕聲道:“夜茗姑娘在流華殿服侍時惹怒了太子妃,太子妃命令在殿外罰跪?!?/p>
這樣滴水成冰的天,在殿外罰跪?錦段看著面前李夜茗又紅又腫的雙膝,顫聲問:“罰……罰跪多久?”
綠莪道:“從您去福明宮不久便開始了,直到半刻鐘前太子殿下回宮,才將夜茗姑娘帶到了孤樹堂?!?/p>
錦段的雙手抖個不停,心中又疼又怒。她到了福明宮先是被鄭太后訓斥一番,之后又有木皇后過去,到現(xiàn)在為止,至少在福明宮盤桓了一個多時辰。這樣的冰天雪地,寒氣如此之重,跪上一兩個時辰,一雙腿也就別想再要了!她一把奪過鹽袋敷在了李夜茗的腿上,問道:“你到底惹了什么禍,她要這樣罰你?”
李夜茗抹了把眼淚,分辯道:“我沒有!她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服侍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就生氣了,還要罰我的跪……”
錦段只低頭拿鹽袋敷著她的雙膝,也不說話。
李夜茗見她不語,大急,拉著她的衣袖淚如泉涌,抽抽噎噎地道:“姐姐,你信我啊,你要信我……”
錦段捂著手里熱氣騰騰的鹽袋,皺緊了眉峰。她信。若連自己的妹妹都不相信,她還能再去信誰?林安瀾四年前性情突然大變,對她忌恨頗深,這次她求太子把李夜茗要來東宮,更是犯了林安瀾的大忌,林安瀾早已恨自己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只是動不了有太后撐腰的她,從而將矛頭轉向了夜茗。
“我信你,我信你,你是我妹妹,我自然信你?!?/p>
李夜茗撲到她懷里,抹著眼淚笑了起來。
錦段撫著她紅腫的膝蓋,輕柔地問:“可還疼?”
李夜茗拉長了嗓音,似是含了無限的委屈,道:“疼——”
錦段立刻心疼得眼淚奪眶而出。李夜茗看她落淚,也慌了,忙舉著袖子幫她擦淚,急道:“不疼!姐姐,我一點都不疼!我的腿好著呢!”說著便要起身跳一跳給她看。
錦段擦了眼淚,一把拉住她,“你好好坐著,我給你敷一敷!”
李夜茗便笑著重又撲進她的懷里,再不言一個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