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感冒談趣(1)

讀書毀了我 作者:王強


俗言:牙痛不是病,痛起來真要命。仿此,我們常常避之不及卻又去之乏術的感冒,也可歸入這“是病非病”之列。

近讀英國文人普里斯特利(J. B. Priestley)1930年出版的散文集《露臺集》(The Balconinny)中的“說感冒”(Code ldder head)一篇,見其頗得個中真諦,不免手癢急于介紹給讀者諸君。說不定,在此寒風蕭瑟之冬日,不幸或有幸被感冒的精靈造訪的人能多少恢復些精力,從文學而不是病理學的角度重新審度感冒,當肉體的味覺遲鈍之時,正不妨讓精神的脾胃健旺。

普氏提筆置問:上星期的感冒從何而至?雙腳既沒沾濕,身體又沒曝曬于外,常動于戶外并不缺乏新鮮的空氣。這些慣常的感冒病因的解釋無一不是無聊醫(yī)生“煞有介事的蒙騙”。而思之再三,普氏得出自己的結論:是“邪惡的小神”(the malicious little gods)作怪!這里的“小神”絕非“細菌”(microbes)的形象化比喻。他們真真是“神”。當他們覺察到人的血肉之軀“開始在世上感到越來越愜意的時候,便起意來調教調教我們”。

“其中,有一個北極神,通手冰涼,深更半夜奉命潛入我們的臥房,一經(jīng)到達便將他邪惡的食指捅進我們的睡衣輕點我們的背部?!睖喩砣缈局硕巢繀s有一小片冰涼的普氏只能接受這一被神靈之指觸摸的“超自然”解釋。而且,他還不無得意地希望布萊克(Blake)也能捕捉這一詩意的瞬間,早該把這一意象筆之于畫幅。可惜得很,也許詩人兼畫師的布萊克從來就沒有受到這些個神靈青睞的福分。

幾天的涕泗橫流用盡了柜櫥中的手帕?!拔铱偸歉械金囸I,卻無法享受美食。茶喝起來充滿怪味。我不得不把煙斗放在一旁,這實屬無奈,因為煙草帶上了一種可怕的異味?!薄拔鼰煻啡酥械目ㄋ_諾瓦”尤對感冒令他疏遠心愛的煙斗而憤憤不平。就這么一個你并不覺得生了病的病在剝奪你其他該享的樂趣外,憑什么還要剝奪尤在此時更加令人依戀的煙斗呢?

既然,患了感冒的你并不覺得真正的病樣,那又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照普氏的說法,那是一種介于不病和大病之間的感覺,是一種“怪異的(queer)不適”。這一“不適”令人生厭,把活人變成了活鬼。流淚的眼睛、通紅的鼻頭、沙啞的嗓子,像是裝扮起來逗人的小丑,自己的心酸深深埋藏著,還得容忍家人不當回事的訕笑:“噢,你在感冒!”

病要生得重才可堂而皇之。輕者如感冒不免偷偷摸摸小家子氣,既無大病的莊嚴戲劇性,也無大病令人敬畏的尊嚴。于是,就連感冒也最好能達到生病狀態(tài)的權利抑或特權的峰巔。這正像菲爾丁劇作《堂·吉訶德在英國》中的堂·吉訶德那樣:“桑丘,讓他們管我叫瘋子吧,我還瘋得不夠,所以得不到他們的贊許?!睂幃旊u頭勿作鳳尾。

比如生了大病,一下子“你就成了興趣的中心。醫(yī)生應招來巡診,親朋好友躡手躡腳進出你的房間,你簡直成了一個奇怪的充滿浪漫色彩的人物”。而生了感冒呢?自然風光頓減。沒有醫(yī)生會勸你遠足療養(yǎng),沒有病情報告會送達焦慮不安的友人,沒有平心靜氣之聲來邀你吃特地為你準備的食物?!鞍嘿F的水果不會自己摸到你的床邊?!倍愠闪思依镞@一星期內的笑柄。的確,家人還會為你找這藥方找那藥方??蛇@些不過是“在已有的鬧劇里再添些笑料而已”(to supply additional comic“business”to the apparent farce)。表面上看,大家在忙于治療你,可實際上人家卻在想方設法增加你的狼狽相以尋開心。他們讓你“雙腳浸在芥子水里,身上敷上泥罨劑,整個臉放進一個大蒸氣盆,里面裝滿了奇怪的東西,而臉還要被一塊毛巾嚴嚴地捂著搞得你透不過氣,鼻孔里涂上毒藥樣的綠玩意兒”。讀者諸君假如也迫不得已身陷此境,是否也會和普氏一樣覺得滑稽可笑,有種被人戲弄的難堪甚或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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