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貴在情真，情真才能意切，意切方能有動(dòng)人之文。時(shí)下明星操筆為文正如火之燎原，一發(fā)不可收拾。然讀諸文，與章文相形之下，不免味如嚼蠟。蓋至文不僅在文，一如“大音希聲”也。無深刻之人生歷驗(yàn)，情浮性淺，無思想之議論流于泛泛，而大多又以并無大意之生平鋪襯且偶灑性愛佐料，徒招徠低級(jí)追星之族。高尚之文可以養(yǎng)性，而庸俗之作也許可以反過來提高品味。擇好易而判劣難。正如鑒畫，真功夫在于判劣。

1997.3.12 微雨

至香山上課五小時(shí)。逢第一場春雨。清新?lián)涿婧貌粣芤?。中午同老俞（俞敏洪）午餐于北安河餐館，甚飽，午休半小時(shí)。坐車回寓所。晚于街?jǐn)偸橙獍虢铩ｒT車至北體泳館，游泳1小時(shí)。泳道長50米，人不算多，好去處。翻閑書，品茗，聽古典樂。讀鐘叔河《書前書后》。文多短簡，然具韻味，顯然受知堂影響。此書海南出版社1996年5月二印，初版于1992年10月。中多涉及知堂及近人游海文字。窄版藍(lán)封，頗雅致。

1997.3.16 晴、微寒

課畢至海淀“二酉堂”購（晉）陶潛著、龔斌校箋之《陶淵明集校箋》，精裝580頁，上海古籍1996年12月一版，此版僅印2 000冊。收入“中國古典文學(xué)叢書”。是集除箋注外，另有集評(píng)附于每卷之尾。附錄亦甚全備，是一良本。吾在美寓所書房中掛一木制工藝品，上有陶句：“結(jié)廬在人境，不聞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焙蔚葹t灑之意境。陶潛實(shí)宜多讀，以擴(kuò)吾胸懷與意趣。近日忽傾心于古籍，尤詩詞。此精神需曠遠(yuǎn)之食糧歟?!

1997.3.28 溫、晴

騎車至學(xué)校。路見樹梢泛綠，暖風(fēng)迎人，知春已至。無課。晨十時(shí)起。讀梁實(shí)秋悼亡妻季淑之文“槐園夢憶”。文長七十頁。舍午飯而耽讀。文之難釋可知。梁文簡樸之至，悲情力透紙背。大音希聲，大哀則無哀。此文可證之。北大畢業(yè)時(shí)選英詩人華茲華斯（Wordsworth）之露茜組詩（Lucy Poems）加以研究撰為畢業(yè)論文。華氏追念露茜之情狀可以模擬。英諺云“靜水深流”，吾信之。梁氏文字吾已有《雅舍小品全集》。聽傅聰彈肖邦夜曲集。

1997.4.1?陰、雨

鎮(zhèn)日無事。睡遲。拉開窗簾見室外陰雨，樓下白玉蘭盛放。讀《歌德談話錄》。聽

Grofé《大峽谷組曲》。明日上香山。

1997.4.2 陰、雨

香山授課。課間散步見雨后山景。遠(yuǎn)方薄霧縹緲，柔擁春山。黃白諸花盛放。松色漸翠?？諝馇呷诵钠?。午休時(shí)于庭院朗誦英美兒童詩二十首，頗得心境澄明之意趣。晚讀許淵沖師所譯之莫泊?！端稀?。驚嘆莫氏對(duì)海風(fēng)描寫之細(xì)微。

1997.4.4 晴

在二酉堂購（英）菲爾丁《棄兒湯姆·瓊斯史》，張谷若譯，上海譯文1995年10月三印，1 438頁，珍藏版，金外套封。張氏譯文典雅，趣味橫生，無愧于菲爾丁。張氏譯筆之傳神韻勝于人民文學(xué)版之蕭乾譯本。后者信則信矣，然文采略輸。讀張譯尤賞嘆其長腳注，多為涉及英國文化習(xí)俗之妙文。譯者心得如此，讀其譯述增吾知識(shí)。想起英國理查德·伯頓之名譯《天方夜譚》之腳注。讀是譯吾心坦然、泰然。老輩譯家專選摯愛之作品、作家，數(shù)十載磨一譯而沉潛把玩樂此不疲，比之今日“快刀”譯手，“乳臭未干”譯者真乃天上地下。讀時(shí)下“快手”之譯，往往意尚未達(dá)，況文采傳神乎?!張譯足令此輩汗顏。讀名著必讀名譯。如無名譯寧可不讀名著。此為尊重知識(shí)，尊重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