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一年的冬天,特別特別的冷。
眼前的紫禁城,內(nèi)外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四方飛檐的八角攢尖上,掛著晶瑩的冰掛,被陽光一晃,閃爍出刺眼的璀璨。
遠處的紅墻黃瓦,雕梁畫棟,高低錯落的亭臺水榭,處處莊嚴,處處堂皇。夕曛中,這些人間極致至尊的殿宇樓臺,顯得格外迷離柔和,仿若人間仙境。
經(jīng)過神武門,順著朱紅的墻壁一路走,繞過御花園,就是東六宮。
引路的太監(jiān)繃著臉,邊走邊絮叨著交代過多次的規(guī)矩。
地上還有些殘雪,踩著花盆底兒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十分困難,但想要摔倒,對她們這些訓(xùn)練有素的女子來說,卻也是不容易的。
今夜,她們將被安置在鐘粹宮。
“你們這些八旗的包衣,進宮可不是當(dāng)主子享福來的,都給我警醒著點兒啊!”站在前面訓(xùn)話的是個年過中旬的老太監(jiān),方臉窄額,滿眼的精明。他是內(nèi)務(wù)府的大總管,李德全。
景寧和同來的女子一樣,穿著深褐色的旗裝,梳著一絲不茍的旗頭,低眉垂目,恭順而卑微。
這里是鐘粹宮,她們卻不是秀女。
每隔三年,戶部都會從八旗挑選年齡相當(dāng)、品貌優(yōu)秀的女子入宮,以備后妃之選,或賜婚近支宗室。
這些女子,是秀女。秀女必須是官家女子,而她們,則是內(nèi)務(wù)府包衣、佐領(lǐng)下的女兒,每年引選一次,主要供內(nèi)廷各宮主位役使,是奴婢。
宮女,秀女,僅一字之差,卻有著天差地別的距離。
同樣住在鐘粹宮,秀女們在前院,天花頂棚,方磚墁地,冰裂紋、步步錦門窗;而她們只能住在荒僻的后院,雜草叢生,滿室的灰塵。
望著堆滿蛛網(wǎng)的窗欞和破舊雜亂的簾帳,景寧淡然地笑笑,卷起袖子,開始動手打掃。
同屋住的是個年紀極小的女孩子,換下旗裝,便是布衣荊釵,一雙纖瘦的小手滿是老繭,看樣子做慣活計。
她小心翼翼地將破舊的窗幔摘下來,放進木盆,然后搬到院子中。
后院只有一口井,井邊栽了一棵高大的槐樹,隆冬時節(jié),樹葉都掉光了,只剩下一片光禿禿的枝干。
景寧過去汲水,她亦過來幫忙。額上微汗,景寧體貼地遞去一塊巾絹,換來了她的感激一笑。
“妹妹是哪個旗的?”
少女溫和地道:“我是鑲藍旗的。姐姐也是鑲藍旗出身的吧,我們的父輩應(yīng)該在同一營?!?/p>
禁軍參領(lǐng)之間,親眷走得總是很密。多年前娘還在世的時候,和一戶姓烏雅的人家關(guān)系極好,她還記得那時烏雅大娘身邊那個柔婉如水的女子。
景寧仔細瞧著她,半晌,才恍然,“難怪覺得面熟,原來是蘇家的妹妹!”
同年進宮已屬不易,被分到一個屋子更是難得,相較于其他人,她們之間便互相多了一分憐惜。
“一個月后儲秀宮來選人,或許會把我選上,到時候伺候皇后娘娘,攀龍附鳳,做個女官也說不定!”那邊,一個清秀可愛的女子坐在石桌旁,揚著臉,得意洋洋地看著身旁幾個相熟的姐妹。
她是正白旗出身,內(nèi)務(wù)府上三旗的人,所屬皇室家奴,比起她們這些下五旗出身的包衣,又高出了一些身份。
“是啊,姐姐就好了,不像我們,只能分派到東西六宮。命好的,跟著主子富貴發(fā)達,命不好的,搞不好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迸赃吪訚M臉的羨慕。
映墜耳尖,聽罷,不由問道:“寧姐姐,她們說的都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