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緩緩地放開在她手腕上的禁錮,這才發(fā)現(xiàn),那原本白皙的皓腕已經(jīng)被他捏得青紫。
暖閣內(nèi),陷入了一片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景寧低著頭,不動亦不語,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的決定。
就這樣一直過了很久,他的神色微微松動,卻是別過眼,望向那漆黑遼闊的天幕,“若是你果真查出了什么,就給朕證明吧……”
睿智如他,怎會聽不出她話中深意……可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會疼,也會傷心。
宮廷中早有定制,皇子不得由母妃撫養(yǎng),從他出生,便很少見到自己的生母,只是隱約從宮人們的口中得知,她,是個端莊而美麗的女子。
貴為九五至尊,他掌握天下,卻難以掌控生死輪回。母妃寂寞一生,當他終于能夠以盡孝道的時候,那個凄苦幽怨的女子,卻是花開未開,便已凋零……陰陽兩世的痛,從此,就成了他心頭的一塊烙痕,經(jīng)年累月,蝕骨焚心。
心底里,緩緩地溢出了一抹酸楚,景寧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很皺的信箋,輕輕地遞給了他。
“這是當年,先太后寫給顧命大臣的信,明確表示,在董鄂妃死后,要他們擁立您為太子……而這信的所屬年月,正好在順治十六年的七月初八……”
仿佛晴天霹靂,玄燁難以置信地回頭,卻是立即拆開那信箋,入目的,是陳舊的墨痕,那娟秀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確是母妃所寫。
順治十六年的七月初八,竟是順治十六年,這么的早……宮中人人都知,那董鄂妃是在順治十七年的八月十九病逝,緣何母妃會提前一年就預知董鄂妃重病,預知她會死!
“這信,一直存放在太皇太后那兒,佟太妃死了以后,太皇太后知道再也瞞不住了,便將這封信交給了臣妾……其實,這么多年了,皇上一直都錯怪了仁憲皇太后……”
她一直不懂,景祺閣大火,仁憲太后緣何會特地趕來保她。后來,輾轉(zhuǎn)回憶,依稀記得,太后與她說起過皇上對她的恩賞,大抵,是將自己當成了他心儀的女子,想為他做些事情罷了。
當年,宮闈傾軋,慈和皇太后為了爭寵,為了奪嫡,用盡手段,卻終究害人害己。仁憲皇太后雖然幸免于難,卻依然深受其害,枯守慈仁宮,無辜承受了他二十多年的疏遠和怨恨。
——事到如今,也該還給她公道了。
“怎么會是這樣……”他滿眼復雜地望過來,“竟然是朕錯了,全錯了……”
他是一代帝王,自登基以來,自親政以來,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時,風雨凌亂過后,卻是如此的凄然。景寧鼻翼有些發(fā)酸,從袖中取出那枚剔透精致的瑪瑙指環(huán),這是先太后的遺物,卻也是當年與佟太妃共謀的證據(jù)。
“皇上沒有錯,起碼,慈和皇太后對皇上的親子之愛,從來都是不變的……”景寧說罷,將那指環(huán)輕輕套在他的小指上。
觸手的溫潤的寒涼,亦如他冰涼的指尖。她俯下臉,在那帶著指環(huán)的指上印下輕輕的一個吻。
逝者已矣,當年的孰是孰非,如今已不那么重要了……更何況,宮中的女子生來就屬于爭斗,欺上作奸也好,籌算智詐也罷,此恨無關(guān)風月;此愛,卻關(guān)乎血濃于水的親情。盡管,那表達的方式終究是錯了,而接踵而來的后果,又實在太重太重。
觸碰到她溫熱的唇,他的手微微一震。
下意識想要抽出手,卻不知為何,稍微掙扎了一下,便不動了,任由她將那熨帖的溫暖,由指尖傳到他的心底。
“朕該相信你么……”
他聲音啞啞的,更像是在嘆息。景寧將他的手握緊,“皇上該相信太皇太后。”
拋開那些廟堂上的權(quán)力角逐,太皇太后不僅輔佐了他的地位,單就那祖孫相攜二十年的情誼,共患難,共榮辱,難道還比不上那少得可憐的記憶么。
“舍得舍得,一舍一得之間,必然是要做出決定的……”她將臉靠在他堅實的肩膀,“而皇上的決定,一直是對的,這次,一定也是……”
“太皇太后她……”
“太皇太后她希望,皇上能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