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蟲子貼地飛行,在這個(gè)世界莫名失蹤,一只雞跟著失蹤。這是故事的起源。雞的主人鐘永連斷定鄰居吳海英將它偷了。證據(jù)有二:一、鐘永連一直尋到吳海英菜園,發(fā)現(xiàn)爪印消失于此;二、吳海英家飄出燉肉的香味。吳海英是不好惹的女人,喜歡打架,打不過燒人屋。鐘永連想自己那陰沉得像殺手的兒子在家就好了,他很久沒打電話回來,也不匯錢。
黃昏降臨時(shí),瘦弱的鐘永連想到兩個(gè)問題:一、這看似和睦的關(guān)系不是她鐘永連破壞的,也不是靠她一人就能維護(hù)的;二、一只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拖明天處理,就過期了。因此她到村里兜一圈,說:“你有看見我家的雞么?”或者,“說來奇怪,好好一只雞,偏不見了?!比藗儐査伊藳]有,她說:“我只知道它最后朝東邊園子去了?!边@是丈夫教的策略。他臨終時(shí)交代,如果非要找個(gè)道理,最好先去村里轉(zhuǎn)轉(zhuǎn),做做群眾工作。最后鐘永連來到吳海英家門口,連唱三遍:“也不知道是誰偷了我家的雞。”吳海英問:“二娘,出什么事了?”
“也不知道哪個(gè)狗癟偷了我家的雞。”話說出口時(shí),鐘永連感覺自己正朝可怕的深淵滑去,但在吳海英說雞自己會回來時(shí),她反而更狠,“死了怎么回,都吃到肚子里怎么回?”鐘永連說話時(shí)頭是偏向一邊的,吳海英似乎懂了?!岸镌摬粫J(rèn)為是我吧?”
“誰做了誰自己心里清楚。”鐘永連下達(dá)判決后要走,被吳海英扯住衣袖,她甩掉,“死開。”吳海英便吼開了:“今天你說清楚,我什么時(shí)候偷吃了你家的雞,說清楚再走。”
“我沒說你吃了,是你自己說你吃了?!?/p>
“我哪里說我吃了?”
“吃了就是吃了,不就是一只雞,對不了證的。”
楊村此時(shí)正下著雨,雨像大排大排省略號斜刮過來。吳海英捉住鐘永連衣領(lǐng),冷靜地看那張濕漉漉的臉,狠抽了一記。后者的眼淚和鼻血涌出來,臉也變形,這樣便有了雙重恥辱。當(dāng)吳海英要扇第二記時(shí),她又想自己終歸死了丈夫,因此悲啼一聲,撞向吳海英,后者連退數(shù)步,坐倒在地。吳海英匆匆爬起,揪住鐘永連的頭發(fā)(像揪一把稗草),又扯又?jǐn)Q,直到將鐘永連拽倒在地。人們趕來時(shí),發(fā)現(xiàn)鐘永連匍匐于地,一會兒叫丈夫的名字,一會兒叫兒子的名字,那吳海英在一旁搓手,她的丈夫叫她回,她不回,說:“是她先誣陷我偷她雞的?!辩娪肋B便連續(xù)拍打泥水,說:“還說。”有幾個(gè)女人去拉,剛拉起,她又撲下,不一會兒手腳抽搐。
“裝?!眳呛S⒄f。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彼恼煞?qū)⑺堇镒剑齾s仍說:“大家今天在這里,她誣賴我偷她的雞,我要偷了我撞死在她面前?!辩娪肋B坐起來,用手指戳她:“好,要是你偷了,今年你的兒子死;要是沒偷,今年我的兒子死?!?/p>
“要是我偷了,今年我的兒子死?!眳呛S⒄f。
“看是誰的兒子死?!比缓箸娪肋B又說,“我就不信。”她說得如此果決,以至回到家后多少覺得討到一絲公平,她顧影自憐地抽泣,睡過去。第二天早上,那只雞回來了,羽毛濕答答的,腿上扎著紅布條,像落魄的隱士孤獨(dú)地刨土。她將它偷偷抱回家,弄死了。
鐘永連以后見吳海英總是愧疚,直到一天醒過來:吳海英沒偷雞,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她若真是個(gè)賊,僅僅因?yàn)闆]偷這只雞,就應(yīng)該是個(gè)好人了?她有意識去想那腥的味道,吳海英揪她頭發(fā),將她拽到泥水里,讓她吃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