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垂下眼，看著娘手中的饅頭，看著娘曾經(jīng)光滑細潤如今卻全是粗糙裂痕的手，再看看娘低垂的鬢發(fā)，不知何時，烏發(fā)青絲換了鬢已星星，那一點斑白，刺痛了她的眼。

數(shù)十年星霜換，再回首朱顏改，昔日夭矯絕艷的一代女杰，傳聞中性烈如火的女帥，早已湮滅在故紙之中，徒留那輪廓鮮艷，在諸般遠去的傳說中孤獨回望。

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才能磨平那般光華四射的剛厲棱角，換了此刻隱忍而困苦的人生。

“我去吧?！卑肷硒P知微嘆息一聲，接過鳳夫人手中的饅頭——廚房那些人爬高踩低，勢利得很，她不想看見娘低聲下氣求人，再被言語的刀鋒刺傷。

跨出門檻，鳳皓高聲大氣的吩咐追了出來。

“看有什么好吃的，帶點回來！”

鳳知微的腳步，在門檻上微微停留了一刻，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隱約聽得身后，娘似乎將鳳皓摟在懷里，低聲安撫。

鳳知微沒有表情——作為養(yǎng)女，是不應(yīng)該對人家的兒子受寵表示任何不滿的。

雖然，只有她知道鳳皓其實也只是養(yǎng)子，但好歹是男的，是將來能將鳳氏一姓傳承下去的種。

說實在的，鳳夫人能在最困難的時節(jié)一直帶著她這個累贅，并且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她不是親生女兒，讓她因此能在勢利的秋府待下去，她已經(jīng)足夠感激。

至于那些親情和溫暖……算了，命都未必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還奢望什么其他？

大廚房這時正亂成一團，忙著為挑食的公主準備最新奇精致的點心。韶寧公主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女兒，據(jù)說當年建國之初，戰(zhàn)亂之中還在襁褓中的公主曾經(jīng)和陛下失散，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找回。公主找回之日，天現(xiàn)祥瑞之景，之后不久便攻克京城，建立了天盛皇朝。所以陛下一向視這個女兒為福星，寵愛異常。

鳳知微悄悄從側(cè)門進了廚房，她依舊是那張黃臉，眉梢畫得蔫不拉搭，只是改動這么兩處，整個人容貌氣質(zhì)便變化得天翻地覆，讓人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

廚房里間專設(shè)著大大小小的蒸鍋，熱氣彌漫看不清人臉，空氣中有種奇異的甜香味道，不知道又在制作什么新點心。鳳知微不想驚動任何人，悄悄找了個空著的爐子，在鍋里倒上水，準備把饅頭重新熱熱。

案板上很有一些好吃食，鳳知微卻連多看一眼都沒有——鳳皓要她帶點好吃的那是他不懂事，以她母女三人在府中的尷尬地位，只求別人不要為難便好，哪里還能多惹事端。

只是那香氣，實在讓人受不住……鳳知微摸摸肚皮，覺得更餓了。

她專心等著水開，沒有注意到廚房門口處，有人悄悄溜了進來，更沒有注意到幾個廚娘看似很認真地在忙碌，眼神卻有意無意對著這個方向掠了掠。

鍋里水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鳳知微不敢多待，水開了一會兒便去掀鍋，算著饅頭有個半熱也就成了，手剛碰著饅頭皮，驀然聽見一聲脆響。

嚓！

與此同時，快得仿佛等在一邊似的，廚娘的尖叫聲便響了起來。

“有賊！上供的御膳被偷了！”

鳳知微一驚，立即縮手，飛快地直起身，不管饅頭滾燙，一把抓起塞在懷里，扭身便向后窗奔——兩步外便是廚房的后窗，窗子很低，翻出去是個花石矮林，只要能翻出去她就有辦法脫身。無論如何，此刻她出現(xiàn)在這里，被逮著了難免要被潑污水。

然而她終究遲了一步。

不是她反應(yīng)不快，而是她剛剛奔出，就看見有人也搶先一步奔向那個方向，攀著窗沿翻了出去，大概太過于驚慌，剛剛落下便崴了腳，隱約聽見“哎喲”一聲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