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夏冰努力探進(jìn)自己的記憶深處，隱約是從過往歲月里掏出了一點(diǎn)東西，比如茂密的榆樹，一個(gè)圓滾滾的高個(gè)子男孩赤裸裸站在鎮(zhèn)河邊撒尿，屁股蛋子上滿是紅痕，“扎……扎肉？”

扎肉自面碗中抬起頭來，沖夏冰擠出一個(gè)沒心沒肺的笑容。夏冰因“他鄉(xiāng)遇故知”，瞬間陷入欣喜之中，先前因無故欠下一身巨債的憂愁也暫時(shí)掃空：“原來這些年，你都躲這兒來啦。”

“你們不是也躲來這兒了？俗話說得好，不躲不相識?！?/p>

言談間，扎肉已將第二碗面裝進(jìn)了肚子里，遂向杜春曉抬了抬下巴，似乎還想要，她只得回報(bào)他一臉苦笑：“沒錢了，下次再吃吧?！?/p>

扎肉悻悻放下碗來，方開始琢磨他兩只厚大的手，然后長嘆一聲，道：“這下完了，大爺我可是靠這雙手吃飯的?！?/p>

剛說完，便被杜春曉重重敲了一下后腦勺，他那又光又大的額頭“咚”一聲磕在桌沿上。一直不聲不響的阿巴看到這一幕，終于指著扎肉尖笑起來。

“少吹了！先說說來這兒干嗎？”杜春曉將煙屁股往吸了冰水的棉鞋底上摁了摁，隨后拋得老遠(yuǎn)。

“還能干嗎？混飯吃唄?！?/p>

“真混假混？”

扎肉一聽便笑了，眼角縫里全是幸災(zāi)樂禍的流光：“聽說姐姐在上海險(xiǎn)些混出名堂來了，可惜后來鬧得太大，驚動了洪幫大當(dāng)家，還有日本人，只得逃難到這里來了?！?/p>

“呸?！倍糯簳援?dāng)下啐了他一口，罵道，“如此說來，你那個(gè)時(shí)候也在上海坑蒙拐騙，不亦樂乎？”

“哪里敢?！痹馍裆鋈击龅聛?，抬頭望了望遠(yuǎn)處暗無月光的夜色，道，“原本是得到些消息，說紅土買賣興盛，便想撈些人家吃剩下的骨頭渣子，后來知道里頭居然有您老人家摻一腳，便不敢再有這個(gè)念頭了?！?/p>

“得到些消息？哪里得來的？”夏冰此刻對扎肉充滿興趣。

“小四那里?！?/p>

夏冰驀地憶起那缺了一只手的“包打聽”，無論衣衫襤褸或長衫筆挺，眼神里都不曾輸?shù)暨^一點(diǎn)志氣。

“小四現(xiàn)在如何了？”杜春曉對小四也顯得極為關(guān)心。

“據(jù)說加入了國軍，也不曉得跑哪里去了?！?/p>

“也是，你是只肯與叫花子為伍，那些有出息的最后都和你沒緣分?！?/p>

她借機(jī)揶揄，他也不動氣，反而壞笑回敬：“如此說來，怪道我和姐姐有緣，如今姐姐可是英雄落難吶！

“是啊?！倍糯簳詯郝晲簹獾溃八越癯菽愀蹅兓厝ヰB(yǎng)傷，明天再合計(jì)一下怎么還你的賭債?！?/p>

“你們自去住宿的地方休息，我回我那里去便可?！?/p>

“也對?！倍糯簳耘呐淖约旱念~頭道，“哪有騙子肯向外人透露睡覺的地方的？”

道別后，扎肉起身，搖搖晃晃往一個(gè)方向去了，才走了幾步，杜春曉突然叫住他，遂掏出一只紅艷艷的寶石戒指來：“這東西你是從哪里來的？”

扎肉下意識地拍了一下毛皮大衣的右口袋，臉色也跟著緊了：“這不就是剛剛大爺我在賭場出千時(shí)手上戴的假貨么？你要就送你了，也沒什么?！?/p>

“說得好聽?！彼幻胬湫Γ幻婀鎸⒔渲阜胚M(jìn)自己口袋，扎肉表情愈發(fā)難看起來，“你耍詐耍慣了，該曉得‘十分騙子一分真’的道理，那賭坊里來來去去都是有錢人，萬一有個(gè)把識破你的西洋鏡就完了，所以身上也總得帶些真東西抬抬氣勢。這玩意兒是幾個(gè)戒指里唯一的真貨，雖還抵不了賭債，至少一半是能抵了。”

“唉喲！姐姐呀……”扎肉只得回轉(zhuǎn)身來，跑到杜春曉身邊裝可憐，“是大爺我……哦不，是小弟我錯了！這戒指您要不還給我，我可就真死定了！”

“那我只問你它是哪里來的，說對了我就還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