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油畫一∶黑屋(16)

油畫 作者:王曉方


醫(yī)院里陰森森的,樓上每個窗子的燈光都沒精打采地亮著,醫(yī)院大門前停著五六輛車,車燈像鬼火一樣不停地閃爍著,四周三五成群的百姓似乎在議論著什么,看樣子是醫(yī)院出事了,莫非真被那個和我一起打點滴的中年男人言中了?我趕緊把車停在路旁,下車裝作散步的閑人湊到一伙人旁邊靜聽,一位六十多歲的大媽無奈地說:“真是太慘了,簡直就是作孽啊!”另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詛咒道:“早晚會遭報應(yīng)的!”站在中年婦女對面的一位白胡子老頭說:“大妹子,你太天真了,權(quán)力掌握在人家手里,人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見他們什么時候遭過報應(yīng)?遠的不說,醫(yī)院里一下子死了二十多個孩子,孩子的父母和親人鬧了那么長時間,報紙上連個影子都沒報道過,我天天聽半導(dǎo)體里的新聞,天天講的都是和諧,就好像死孩子的事根本沒有發(fā)生似的,連天理都長著一雙勢利眼,老百姓要討公道談何容易?。 崩险叩脑捵屛倚睦锟┼庖幌?,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不再是四個血葫蘆,而是漫天的繁星都變成了血葫蘆。心想,老天爺呀,怎么會發(fā)生這么悲慘的事情呢?這時站在大媽身邊的一位胖男人氣呼呼地說:“我小舅子在報社當記者,本來這件事是可以見報的,可是省里市里的頭頭都開會不讓報,記者也沒有辦法呀!”中年婦女憤憤不平地說:“不是還有網(wǎng)絡(luò)嗎?”胖男人用悲涼的語氣說:“那些死嬰的父母都被控制了,怕是連上網(wǎng)的機會都沒有,即使有也別想發(fā)出去,即便發(fā)出去了,你也別想打開網(wǎng)頁,不瞞你們說,我小舅子一直想報道這件事,不僅遭到了跟蹤,而且連電話也被監(jiān)聽了?!迸帜腥苏f著,突然轉(zhuǎn)身就走,大家正在納悶時,發(fā)現(xiàn)一輛警車閃著警燈向人群開了過來,眾人只好悻悻地散去,我也滿懷凄涼地回到自己的車上。我感覺自己胸悶極了,真想找一個人好好聊聊,可是找誰聊呢?我拿出手機下意識地撥了顧文白的手機號,還是關(guān)機,我心想,這件事我一定要讓他寫進小說里,他曾經(jīng)在政治風暴的核心砥礪過,一定知道伸向嬰兒的黑手是什么,也知道這只罪惡的黑手是怎樣伸向孩子的,在我心里,顧文白似乎可以知道“風月寶鑒”后面的任何秘密,只要他想知道,他就能知道,因為他太了解那只宛若黑魔般的黑手了,他曾經(jīng)是那只黑手的幫兇,后來被那只黑手拋棄了,成了犧牲品,如今他表面上像個與世無爭的隱士,其實自從他覺醒那天開始,他心里就一直是一個與魔抗爭的戰(zhàn)士?;蛟S,死嬰事件他已經(jīng)知曉,正躲在書齋里奮筆疾書呢!如果他將這件事寫成了小說,我一定要為這部小說配插圖,否則我無法排解掉時不時浮現(xiàn)在我腦海中的四個血葫蘆。我坐在車里靜靜地觀察著那些車,那些車時不時地就開向聚在醫(yī)院四周閑聊的人群,目的很明確,沖散人群,不讓他們聚在一起。看到這種情景我突然領(lǐng)悟了顧文白在《神話》中設(shè)計一個黑魔的良苦用心,特別是黑魔將魔窟選在了世外桃源,簡直深刻極了。起初我以為黑魔就是顧文白的心魔外化,其實這是我對《神話》的誤讀。醫(yī)院門前閃爍的警燈透出一種森嚴的死寂,莫非黑魔就藏在那紅藍相間的強光中?就在我陷入沉思之際,一輛車“嘎嘎”地叫了兩聲,閃著燈向我開來,一陣莫名的恐懼頓時襲向我的心頭,我趕緊給車打著火,猛踩油門離開了市婦嬰醫(yī)院,但車一直跟了三個紅綠燈后才轉(zhuǎn)了回去。我驚出一身冷汗,怎么也想不明白,它為什么跟蹤我。我一邊開車一邊悲憤地想,難道那二十多個孩子真的就這么白白地死了嗎?那些手握重權(quán)的人為什么害怕曝光這件事?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會是些什么秘密呢?只好等到明天見到顧文白再說了,到時候我一定要讓他幫我分析分析,黑魔為什么連嬰兒都不放過!這么想著,我竟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淚,我抽出一張紙巾,一邊擦淚一邊想,還是尼采說得對:“如果你長久地凝望一個深淵,它便也凝望著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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