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油畫二∶夢魘(2)

油畫 作者:王曉方


男的開門見山地說:“朱小丹同志,我們注意你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一天晚上你把車停在市婦嬰醫(yī)院大門對面,你離開時我們的警車就跟上了你。我們知道你一直在關(guān)注死嬰事件,我們也了解顧文白非常喜歡你的畫,你也非常喜歡他的小說,可謂是藝術(shù)上的知音,正因為你們有這樣一份友誼,組織上對你對顧文白、張欣痛失愛子表現(xiàn)出來的關(guān)心表示理解,可是你又似乎表現(xiàn)得過于關(guān)心了,這就不能不引起我們的警覺?!蔽矣X得他的話既滑稽又可氣,不客氣地插嘴問:“警覺?為什么要警覺?”女的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說:“朱小丹同志,想必你早就知道家丑不可外揚這句俗語,對于東州來說,死嬰事件無疑是家丑,張揚出去必然有損城市形象,顧文白是作家,張欣是記者,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可是他們完全忘記了他們是喝黑水河水成長起來的,無論組織上如何好言相勸就是聽不進去,一意孤行,非要往家鄉(xiāng)的臉上抹黑,甚至鬧到進京上訪的地步,你和這樣的人來往密切,難道還不值得警覺嗎?”聽了她這番話,我對漢娜·阿倫特所說的“平庸之惡”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恨不得敲開她的腦殼看一看她的大腦是不是結(jié)構(gòu)有問題,但我沒有動怒,因為不值得,而是用戲謔的口吻說:“這么說,在您二位看來,維護東州形象比孩子們的生命更重要嘍?!”女的似乎聽出來我話里有話,竟然引用一位著名詩人的詩句一臉幸福地說:“黨疼國愛,縱做鬼,也幸福?!蔽业奈割D時痙攣了,我想起了在《神話》里世外桃源那些吃了黑桃花的山民,我也理解了文白為什么要寫這樣一部怪誕的小說的苦衷,與現(xiàn)實比較起來,《神話》里的世界倒相形見絀了,我不得不由衷地佩服顧文白的精神洞見。我心想,和眼前的二位不會有什么道理可講了,不如將計就計套出點死嬰事件的實情來,我決定先給他們一顆定心丸,便用周旋的口吻說:“那么你們能不能對死嬰事件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你們的解釋說得過去我一定配合你們的工作。”兩個人聽我這么一說,臉上嚴肅的表情頓時放松下來,男的用肯定的口吻說:“你能端正態(tài)度,我們很欣慰,藝術(shù)家也要講政治嘛!什么是講政治?其實很簡單,就是到什么時候都要全力配合組織。”女的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用教誨的口吻說:“在我看來,無論是工人、農(nóng)民、商人、記者,還是藝術(shù)家、作家,人人都離不開政治,所以人人都是公務(wù)員。既然我們都是公務(wù)員,當然要對組織負責,組織是什么?就是我們每個人的靈魂,誰脫離組織誰就等于失去了靈魂。像顧文白、張欣這種脫離組織的人,無異于行尸走肉?!苯又械挠闷揭捉说目谖钦f:“至于嬰兒死亡的原因嘛,目前還在調(diào)查中,不過我們已經(jīng)有了初步結(jié)論,當然這個結(jié)論目前還處于絕密狀態(tài),按照組織原則是不應(yīng)該告訴你的,但是鑒于你配合組織心切,也不妨向你透露一點,省得你疑神疑鬼的。實話告訴你吧,這次死嬰事件都是老鼠惹的禍?!蔽殷@異地問:“老鼠?”女的乖戾地瞥了我一眼,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插嘴說:“也不知是什么原因?qū)е率袐D嬰醫(yī)院鬧老鼠,老鼠咬傷了一名出血熱嬰兒的腳趾后,病毒在醫(yī)院里傳播開來,經(jīng)調(diào)查,我們發(fā)現(xiàn)那些死亡嬰兒的尿布、奶瓶等物品上都有老鼠的蹤跡?!币凰查g,我聽得目瞪口呆,像僵尸一樣僵坐在那里。男的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我的表情變化,假惺惺地嘆了口氣,用一種深惡痛絕的口吻說:“該死的老鼠竟然奪去了那么多孩子的生命!”然后他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了女的一眼,仿佛要把她拖入泥潭似的,接著用迷茫的口吻說:“也不知為什么,這些年咱們機關(guān)里鼠患成災(zāi),越滅越多,想不到醫(yī)院里的鼠患比機關(guān)還厲害,連鼠疫都鬧出來了,再不想點辦法,怕是整個東州城都要成為老鼠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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