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三叉的枝干間搭出了一個簡易的窩。這個少年約摸十來歲的樣子,因為那個窩空間實在過于狹小,所以他費力地攀在外面的一個枝干上和我說話。
他就是當年的二狗,比我小四歲。我們一樣可憐,都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從記事起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這座城市里。我的名字是一位老教師從描紅簿里找來的。七八歲的時候,我總是躲在縣城小學的墻角下偷學他們識字,有一回看見一個男同學偷偷地去擰鄰桌女同學的屁股,我就從窗外扔了一個石子過去,正砸中了那男生的額頭,他捂著臉哇哇大叫著,鮮血從指縫間冒出來。我正是在那個時候被那位老教師揪起來的,后來他知曉我是一個流浪兒,塞給我一個大餅和幾本小人書,讓我走前還瞄了一眼描紅簿,送我“北莽”這個名字。
那幾本小人書我當做禮物送給了二狗,后來我將我所知曉的字都教給了他。我們當天就成了好朋友,從那天開始,我們都不再孤單。
白天二狗去乞討,因為他的年齡小總會得到一些人的施舍,還大多留下幾聲富有同情的嘆息,而我已經(jīng)開始學習偷盜。晚上我們都躺在同一棵香樟樹上睡覺,從樹葉間望出去,群星像雨洗后的果子綴滿了藍黑的夜幕,又像是副食店的玻璃罐里五顏六色誘人的糖果。我們在黑夜的浸潤下天南地北地談天,話題可以從剛開始記事時的一些模糊影像談到女人,提到女人,我們總是繞不開餛飩店老板娘。因為她是我當時唯一對女人的印象。我做過一件蠢事,就是慫恿二狗去勾引餛飩店的老板娘,可他到底年齡小,膽子也小,不曾去,只是咧著嘴笑。
我問二狗,喜歡不喜歡這里,他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我又何嘗不是呢?
這個被一條古老且有著浪漫神奇?zhèn)髡f的環(huán)城河流淌包圍的小城,記錄著我多少年的流浪歲月,以及那些幻想和憧憬。
我們總是在第一縷陽光照進繁茂枝葉間醒來,一塊兒在河邊洗臉,那些早起洗菜或洗衣的女人總是很客氣地讓出位置給我們,她們大多已經(jīng)認識了我們,有時也同情我們,遞一塊紅薯或蘿卜過來。
我半跪在被水潤濕的青石板上,用雙手兜起一把水來往臉上敷,一種清涼的感覺透過皮膚,然后淌遍全身。輕漾的水面,在可愛陽光的映照下,晃得我睜不開眼。
二狗依然去城北的廟口乞討,每天都固定在那里,不挪地方。他坐在廟門處高高的門檻上,兩片瘦小的手掌間放著一個碗,不用開口,自會有人往里投進幾個硬幣。有時候打個盹醒來,碗里也就積了不少。
而我總是要不停地換地方,來尋找下手的目標。在我看來,那些炫富的人實在該偷,誰叫他們將明晃晃的金項鏈掛在脖間或者將那個年代十分稀罕的大哥大別在腰處。可是那個時候我總是失手,但每次都能在被發(fā)現(xiàn)之后迅速逃脫,唯有一次例外。
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插入那個胖子的口袋,摸到了一個皮制的錢包,撫過包的表面,憑借著質(zhì)感和紋路,我就判斷出僅這個包就值不少錢。他起先并未發(fā)現(xiàn)我,只是拿著一個黑色的大哥大在人流攢動的大街上吼話,大概是和對方說要趕去談一樁生意,沒時間理會女人的事,然后不知怎么就憤憤地開罵。要是我當時快速抽手出來或許就得逞了,可我竟然對他的罵突然有了點兒好奇和興趣,竟忘了我的手依然放在他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