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田先生:
您好!魯迅先生走了,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像是在做夢。十八日凌晨許夫人按照慣例帶來了先生的簡信,字跡潦草得幾乎讀不出來寫的是什么了。先生說他沒想到哮喘又發(fā)作了,看樣子趕不上明天的約定,拜托我請須藤醫(yī)生趕快過去一趟。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放下信馬上給醫(yī)生打了個電話,緊接著我也趕緊出門去了。我進去的時候只見先生看上去呼吸非常困難,坐在躺椅上不時地動一動身子,但是上半身是筆直不動的。不一會兒醫(yī)生過來給他打了一針,但是見效不大。后來又打了一針,這次好像起了作用,先生看上去安靜多了,呼吸也變得順暢了。然而沒想到隨之而來的是心臟被壓迫后胸膜不斷變大,說是有空氣從肺部進入了胸膜。最終在十九日早上五點二十五分的時候,先生走了。中國各大報紙紛紛刊登先生病故的消息。二十二日的出殯儀式上,來了六千多位青年為先生送行,可見先生在人們心目中的偉大。
治喪委員會成立后,我也加入其中。在大家的努力下,葬禮最終順利結(jié)束了。后來又討論了很久,結(jié)果是大家都覺得無論如何得成立一個紀念委員會,于是又舉行了一個籌備會,面向全世界招募紀念會委員。我負責招收日本方面的委員。然而我對于日本的同人們?nèi)绾谓M織這類活動并不十分熟悉,希望您百忙之中能抽空來一趟東京,和佐藤春夫及藤森成吉兩位先生一起商量下,幫忙列一張委員的名單出來。拜托您了。
費用方面由我一力承擔,您不用擔心。請先生務(wù)必鼎力相助。
我想了想,和魯迅先生有過直接會面的人差不多有以下這些:新居格先生、室伏高信先生、長谷川如是閑先生、橫光利一先生、莊原達先生(同盟通信)、山本實彥先生(改造社社長)、賀川豐彥先生,還有《讀賣新聞》經(jīng)濟部的部長山崎靖純先生、山本初枝女士,另外還有野口米次郎先生。
拜托您了,其他細節(jié)我會再一次和您聯(lián)系的。請您務(wù)必答應(yīng)下來。這也是來自許夫人的請求。
內(nèi)山完造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三日上海
增田先生:
展信好!今天我收到您的來信了。信上說您之前好像去哪里旅行了。
昨天我把信寄出去的時候并沒有想到您會這么快給我回信。我簡單地和您匯報下葬禮的情況。葬禮上來了六千多人,都是青年和工人們,有男有女。一百幾十面棉布旗、幾百個花環(huán)都是參加葬禮的人自發(fā)帶來的,沒有付一點酬勞。租了九輛汽車過來,還有一輛是主治醫(yī)生須藤先生送來的自用汽車。整個儀式進行了兩個半小時,秩序非常好。
葬禮儀式是在萬國公墓的禮堂前舉行的。蔡元培先生主持儀式,沈鈞儒先生負責對魯迅先生生平事跡做簡短回顧(朗誦),胡愈之先生誦讀哀悼詞,宋慶齡女士發(fā)表哀悼演說后,接著就是鄔其山的哀悼演說。中途又突然加了三個人發(fā)表了各自的演說。然后集體默哀一分鐘,埋葬了先生遺體。沒有一個僧人、道士或者牧師,全是魯迅先生的朋友。真痛快。
鄔其山說道:
“魯迅先生稱得上是世界的偉人,因此他給我留下的印象和造成的影響也是多方面的。如果用一句話總結(jié),我想說他是一個預(yù)言者。我感到先生的言語像極了從荒野里傳來的喊聲,有時候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每當我想起這句話,都仿佛看到只身行走在茫茫曠野中的先生孤單落寞的身影。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讓先生的足跡被雜草覆蓋。更希望大家追隨先生的腳步,走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演說贏得了在場群眾熱烈持續(xù)的掌聲,有人說近年來從來沒有一個日本人能在六千多中國人民面前演說并取得這么熱烈的反響。很多人都表示講得非常棒。呵呵。
內(nèi)山完造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四日 上海
附注:前面列出來的兩封書信,增田涉先生在其著作《魯迅的死?三封信》里邊曾經(jīng)介紹過。
珍惜的人
我最真摯的朋友走后,我一直期盼著他能重新活上個十年二十年。魯迅先生和我是非常交心的知己。我有許多話想和他說,如今卻都說不出來了。十七日他的突然來訪,如今想來更像是前來和我“告別”的。先生在呼吸困難的情況下寫下的哮喘復(fù)發(fā)的字條也已經(jīng)成了他的絕筆,他的日記也在十六日那天戛然而止。
——《上海日報》一九三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