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瑾:襟抱誰識?(6)

青蒼 作者:耿立


是啊,李鐘岳也是活在體制內(nèi)的滿清的官員,但他守住了自己的良知,他沒有把體制的命令、上司的命令當(dāng)做作惡的借口。李鐘岳知道自己放在首位的是一個人,然后才是滿清的縣令。雖然李鐘岳背負(fù)體制的重壓,但李鐘岳也有自己的選擇,以自殺來抗擊惡政,來說明良知的正當(dāng)性。李鐘岳死了,他的牌位曾被人們放到秋瑾的紀(jì)念堂配享,這是人們和歷史對他的最好認(rèn)可和公允的評價。李鐘岳也是“抬高一厘米”的人,在面對惡政時不忘抵抗與自救,是“人類良知的一剎那”,這一厘米是高于人頂?shù)囊焕迕?,是長在體制之上的一厘米,也是見證人類良知的一厘米。

你問李鐘岳比晚清的那些官吏多出些什么,我說,只多出一厘米!

而對于秋瑾來說,她比晚清的知識人多出了些什么?我說,她比女人多出了男人氣,比男人多出了英雄氣。我知道當(dāng)求仁得仁的機(jī)會到來的時候,秋瑾不能不死,無論對革命黨,還是對滿清,秋瑾必須死。我想到了魯迅先生,其實(shí)在烏篷船欸乃的紹興,在有師爺傳統(tǒng)的紹興,秋瑾的家和魯迅、徐錫麟的家只是隔了幾條胡同、幾條水。物理上的距離很近,又有著留日的背景相重疊,也可稱作同學(xué)的,但秋瑾和魯迅的性格來得卻是兩樣,一是赤裸的火的赤焰,一是包裹著冰與火的赤焰。1927年,魯迅到廣州中山大學(xué)任教,熱血的青年開歡迎會。魯迅卻兜頭潑了冷水,“我知道不妙,所以首先第一回演說,就聲明我不是什么‘戰(zhàn)士’、‘革命家’”。魯迅的思想深處,對一些空頭的名號是警惕的,無論空頭的文學(xué)家、革命家,還是所謂的戰(zhàn)士,這和秋瑾不同,“我只好咬著牙關(guān),背了‘戰(zhàn)士’招牌走進(jìn)房里去,想到敝同鄉(xiāng)秋瑾姑娘,就是被這種噼噼啪啪的拍手拍死的。我莫非也非‘陣亡’不可么?”

也許是魯迅看到過過多的死和血,看到過過多的瞞和騙,魯迅的心是悲涼的。他看出是革命黨內(nèi)部給勇于犧牲者的熱烈掌聲將秋瑾送上了烈士的刑臺,秋姑娘是被同志捧殺的,死是秋姑娘的必然。在秋瑾死去的十二年后,魯迅的《藥》再次以人血饅頭讓人記起秋瑾,但革命者的血,卻被愚弱者當(dāng)成了醫(yī)治癆病的稀奇藥引,這是怎樣一種無盡的哀良:志士們軀體里沸涌的血,被一大群鐵屋子里懵懂的人鴨子一樣引頸覬覦。若是命運(yùn)玩笑,革命者忽地不死,那群愚昧的看客的表情究竟何如?他們也許會化成豺虎,群撲上前,撕噬志士的喉嚨,渴飲那鮮血……

在魯迅的冷眼下,他看透了天上的深淵,他看透了承諾黃金國的虛妄,他知道狂熱的背后,是不盡的蒼涼。當(dāng)許廣平去游行的時候,魯迅也是極不贊成、不鼓勵做無謂的犧牲的。但是另一方面,人們都是沉默的羔羊,無疑也會使劊子手猖狂張目和放縱。

也是魯迅說過:“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标愄烊A雖然選擇了熱血的蹈海,讓這古老的土地上綻開了血之花,但陳天華的遺書卻是出奇地冷靜,也許冷靜的血就接通了魯迅的最內(nèi)在的心理。有大志的人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激情不一定就是過激,不一定就是蠻力。

1905年12月8日,陳天華因抗議日本頒布“清國留學(xué)生取締規(guī)則”而蹈海自殺。翌日,留學(xué)生們公推秋瑾為召集人,在留學(xué)生會館之錦輝館召開陳天華追悼會。會上,秋瑾宣布判處反對集體回國的魯迅和許壽裳等人“死刑”,還拔出隨身攜帶的日本刀大聲喝道:“投降滿虜,賣友求榮。欺壓漢人,吃我一刀?!?/p>

這個細(xì)節(jié),原先是為一些人所避諱的,當(dāng)我在日本學(xué)者永田圭介《競雄女俠傳:秋瑾》中讀到這個細(xì)節(jié)時,我也是吃驚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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