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忽然靈臺明澈,心情豁然,所見所聞,皆有真意。
風景和風情是不同的,前者用眼看,后者用心看。
我靠著粗糙的鯨魚骨架,安靜下來。
回國后,《南極絕戀》小說出版發(fā)行。之后我開始為電影找錢。曾有人問我,你為什么非要去南極拍?不就是一片白的嗎?你為什么不去找個最近的雪地拍呢?我告訴他們我相信電影是活物,真的就是真的,即便在攝影棚里拍攝的部分,也需要南極實拍的種子。
有一天我坐在北京的一個廉價小酒店里盯著沒窗戶的墻壁發(fā)呆,等著去見下一個懷疑著我的投資人。我第一部電影《白相》的剪輯指導屠亦然打電話問我找到錢了嗎?我說應該馬上,馬上就找到了。他說我?guī)湍阏艺野伞N也敛梁拐f好的。屠亦然介紹了宸銘影業(yè)的田原給我。
北京的冬天,田原第一次見面請我吃了一碗熱乎乎的餛飩。那天我在外面跑了半天沒吃飯,這碗熱餛飩非常好吃。后來他介紹我認識了博學的制片人老曹,由此我遇到了《南極絕戀》的兩位制片人曹欣和田原,遇到了靠譜的團隊。
老曹問我你要多少錢?我說三千萬。老曹說三千萬不夠,我給你一個億吧。
又過了一年。
2015年10月,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那個清晨透亮明晰,連空氣中飛舞的灰塵都在記憶中纖毫畢現。我和老曹喝完咖啡,起身離去。
我們走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老城區(qū)的小街道上,陳舊的石板街道反射著陽光。
我和老曹并不知道幾天后我們將被十五年氣象資料都不曾遇到的無邊無際的厚厚的浮冰困在海上,并不知道凌晨五點,船長將敲開我的房門,告訴我燃料不夠了,如果六小時內找不到出路,我們就必須返航。
后來在西風帶劇烈晃動的船艙里,我和老曹扶著墻沉默相對,老曹說,有音,做電影啊,你得有一顆很大的心臟。
那時南極制片吳春杰正在用衛(wèi)星電話和國內聯(lián)系,國內的制片團隊已經在準備應急的第二方案。破冰船困在南極海上,四周全是浮冰。我和老曹去到駕駛室,船長盯著前方,每隔半小時就親自爬上桅桿頂端瞭望冰情。他知道如果返航,對我們意味著什么。
我拿出隨身帶的一本佛經,放在駕駛室窗臺上,開始祈禱。老曹站在我身邊,望著前方。就這樣,我們站了六個小時,直到云開日出,破冰船在最后一刻找到出路,沖向南極。暈船三天的劇組紛紛登上甲板,望向遠處那片壯美大陸。
我劫后余生地轉頭望著老曹,在老曹左側駕駛室墻上,放著一尊圣母瑪利亞的像。她慈悲地望著我們,我想她知道《南極絕戀》的愿望是在南極的山巔上、北極的極光下許下的。《南極絕戀》的小說是在極晝的風雪、極夜的酷寒下寫出的。
破冰船沖破堅冰,向南極沖去。
那一千四百萬平方公里的寂靜,是寒極,也是風極。它呈現一種與世隔絕的氣質。它如同一尊石像,看淡生死,無畏別離,內心強大,四大皆空。
在那里,再虛偽的人都會撕下面具,再富有的人都會扔掉錢包,再執(zhí)著的人都會放下包袱。紅塵萬種,俗世千般,在南極都將不復存在,那里能剩下的,只能是最本質的人性。
那場人性本惡還是人性本善的爭論對我沒有意義。
因為我堅定地相信人性本善,而我只寫真善美的故事,這是我的傲骨,也是我的氣節(jié)。
因為丑惡的東西那么多,而我應該像個戰(zhàn)士般,以蚍蜉之力,憑書生意氣,懷天真之心,借這片純凈的死生之地,寫一段大悲大喜的人性大美。
想那南極……
驕陽如夢,西風如歌,四野八荒,盡是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