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頭終于咧開嘴笑了一下，牽動著腮邊的肥肉，他撕下一塊肥得流油的烤肉，塞進嘴里，大聲地咀嚼著：“來者是客！小樊兄弟最喜歡熱鬧。來來，請坐，請坐！”

我依照主人家的吩咐，忐忑不安地入了席。還沒等我開口，樊噲已經(jīng)率先舉杯，連連敬酒。幾杯酒下肚，我已經(jīng)有些迷離，看著場中扭動腰肢的舞姬，心緒也隨著她們翻飛的衣袖飄動起來。一位容貌姣好的舞姬順勢坐倒在我懷中，連連勸酒。我只覺得身體里住著一只破繭欲出的蝴蝶，要隨著靡靡的古樂，騰飛到半空中，翩翩起舞。

我突然覺得自己參透了御史寺的秘密。做一個史官和一個說書人最大的區(qū)別，不是正史和野史的名分，不是看客和聽者的尊卑，而是廟堂之高和江湖之遠間遙不可及的距離。

我甚至顧不得本分地想：如今我修史，便能夠與樊噲這樣的開國功臣稱兄道弟，飲酒作樂；如若有一天，我繼續(xù)升任到呂大人的位置呢？又或者……蕭大人？

我興致高昂，正沉浸在對未來的無限幻想中，突然留侯府那個凄厲的聲音再次響起，刺穿了我的耳朵，驚醒了我的清夢。我渾身冷汗，猛然推開了貼在我身上的歌姬。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驚動了同坐的樊噲和項伯，二人本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享受著以我為名的宴席，可卻被不知高低的我擾了興致。樊噲大人臉色一沉，周圍的樂聲便戛然而止，那些歌姬舞姬跪倒一地，肩膀簌簌地抖著，不敢多言一句。

剛剛熱絡(luò)的場面，就被我一個冒失的動作破壞了。這頓食不知味的宴席，就跟這些跪倒一地的歌姬一樣，都是一場戲，可以把你捧在天上當座上賓，也可以一語不合摔到地底下。我也在心中暗暗責(zé)怪自己，竟然如此輕易地受了蠱惑，不知所謂，無力自持。

“劉大人，是這些人伺候不周，入不了你的眼嗎？”樊噲毫不掩飾對我的不悅，怒目而視。

我連忙訕笑著，跟樊噲賠著不是。

“樊大人，您折煞下官了。您為下官特設(shè)的宴席，下官感激不盡。只是今日下官前來造訪，是有要務(wù)在身……呂大人命我修史，主修鴻門宴……”

“你的意思是我影響你做正經(jīng)事了？不識抬舉！我特意連項大人都請到府上，就是為了與你方便！”

我見情勢不好，那樊噲的興致被我擾了正打算發(fā)作。我連忙繼續(xù)道：“是下官早就聽人傳言，鴻門一宴，二位大人才是最大功臣，所以迫不及待想聽二位講述當日之事。下官拳拳之心，還望二位大人體諒?！?/p>

樊噲聽我這樣一說，倒有些動搖。他揮了揮手，席下的歌舞姬瞬間作鳥獸散。項伯見狀，以目示意樊噲，卻被我收在眼底。我依舊不動聲色，等看二人的反應(yīng)。

“修史是大事，馬虎不得。劉大人這樣初入御史寺為官的，當然更要小心謹慎。我說樊噲，你就收收你的火爆性子，別好心辦了壞事?！?/p>

樊噲依言坐回位子。我看情況已經(jīng)穩(wěn)住，就鎮(zhèn)靜了一下自己的心神，開始跟項伯、樊噲詢問當日之事。

“項大人，聽聞當時是您孤身前往漢營，通知主公躲避禍患的？”

“正是！”

“這鴻門宴，就得從您這兒說起啊！”

項伯聽了我的話，滿意地點點頭：“也不是我倚老賣老，若不是我星夜兼程地報信，又勸說項王……”

樊噲側(cè)目。項伯自知失言，連忙改口：“又勸說項羽那黃口小兒見當今圣上一面……說句不敬的話，今日是誰坐在皇位之上就很難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