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某一個夏日在近的黃昏——應(yīng)該是五月,因為彼時一場大雨剛過,清朗的陽光和云朵飄忽的陰影,灑滿了空無一人的教室,美得令我寧愿在那兒多呆一會兒自習——那便是只有五月才有的陽光——可是你走了進來,令我有一瞬間的無所適從。果不其然的是,我們從一個不愉快的話題開始,由沉默和僵持,迅即地逼近爭吵的臨界點。
于是我一言不發(fā)地扯下了脖子上的項鏈還給你;幾乎與此同時,你也鐵青著臉轉(zhuǎn)身便把它扔出了窗外——
于是那個美好的黃昏,像一尊瓷器被打碎,滿地狼藉。如此一個行為的代價,對于你來說,或許只是5分鐘之后,后悔起來,蹬蹬地沖下樓去貓著腰在草叢里面狼狽地尋找那條——對于那時的你來說——很昂貴的項鏈;但是對于我來說,是花去后來多年的時間,憑借著記憶之中對那條項鏈的外觀和質(zhì)地的記憶,在每次經(jīng)過首飾店的時候,都有意無意地堅持尋找著一模一樣的另一條。
畢竟我想起來你所說的——從認識我的第一天起,便每天存一塊錢硬幣。存了近三年,最終把它買下來送給我。我于是不自覺地會想像,你常常在那家店子門口徘徊,有時會走進去,天真而傻氣地趴在柜臺前,低頭低得快要把鼻子貼在柜臺玻璃上,反復(fù)觀察那條項鏈,躊躇著價碼牌上的數(shù)字,最終總是默不作聲地走開。
這顯然不是表達感情的最好方式,可是我們總是找不到其他途徑??傄詾槲锲房梢源嫦肽詈椭Z言,讓我們在彼此的生命深處永久停留下去。
這些過去的事,理所當然地被后來更多的事情所沖淡,模糊了愉快和傷感的界限。
一切已經(jīng)混合成語焉不詳?shù)膽涯睿裆疃瑫r節(jié)玻璃窗上模糊氤氳的霜霧一樣,輕輕抹開一塊來,才可以清晰看得見曾經(jīng)的動容。
畢業(yè)的時候,又有不舍。你給我你的一顆校服扣子,用一條紅色的細魚線穿起來,系在我手腕上。你沒有征求意見便直接用力打了死結(jié),然后抬頭定定地看著我,沒說話,卻有“不準取下”的意思。我竟然覺得很感動。
又隔些年,收到一封你寫來的信。從收發(fā)室里拿到牛皮紙的信封,看到信封右下角的幾個字,興奮到一瞬間覺得眼底有淚。當即撕開,迫不及待地隨便往路邊的石階上一坐,就開始一遍又一遍地讀,看到在結(jié)尾處寫的話,“我等你的好消息”,眼淚終于落下來。
從那個時候起,便一直把這封信放在書包里,在很多很多堅持不下來的時刻,一個人低下頭去拉開書包,從最里層拿出信來,一目十行地把那些已經(jīng)爛熟于心的話讀下去,讀到最后總是會閉上眼睛,覺得我們路過的所有年歲,年歲中那些——與他人的經(jīng)歷并無二致,卻在自身感受上尤為孤獨壯烈的記憶——其實是在昭示著一切都并不枉然。
就像你現(xiàn)在總說,過去那些不懂事的時候,我們這些迷惘在青春期里的孩子,總需要經(jīng)歷一些咋咋呼呼的傷春悲秋,才會漸漸懂得隱忍平和。
彼時總是這樣輕易倒戈,仿佛世界真的欠了自己一個天堂,所以煞有介事地自以為是最悲慘的一個。我也曾經(jīng)深陷其中,只不過不需要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