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井壁(2)

翅鬼 作者:雙雪濤


可見到蕭朗之后,我不像之前那么善于自娛自樂。我會想起我的名字:默。天底下只有我和蕭朗知道我有個名字,我時常撫摸自己的右臂,雖然我不認(rèn)識字,我相信這個默字即使有幾處筆誤,一個識字的人還是會把它認(rèn)出來。可是井底下只有我一個人,有時候還有一只大蟲子,我們都不識字,它不但不識字,還無法說話,無法稱呼我,弄得我十分沮喪。我曾經(jīng)想出一個辦法,就是給大蟲子起一個名字,我可以稱呼它。我想了好多名字,到頭來都覺得無法與蕭朗給我起的名字相比。他張口就給我起了一個好名字,我想了好多天,想出來諸如:六腳、黑皮、饞鼠、胖子等蹩腳的名字,最后決定還是叫它大蟲。

總體來說,我的日子還說得過去。大蟲時常來陪我,我把雪梨拋向空中,大蟲后腿蹬出像射出的弩箭一樣擊中空中的雪梨,放在我腳邊。我一直好奇大蟲到底能不能飛,有時候我把雪梨向上扔起,使足全身的力氣,雪梨向上飛去,變成了一個小點(diǎn),大蟲和我一樣,仰望著升空的雪梨,我催它:

“大蟲,叼來給我?!?/p>

大蟲分明聽見了。它氣定神閑地等到雪梨落下來,張嘴接住,放在我腳邊,我通常會失望地餓上它一頓。

除了有大蟲陪我,每夜我能聽見大斷谷里的歌聲,聽得久了就能聽出一些分別。有的時候像是一個物體發(fā)出的聲音,清晰高亢,有的時候像是和聲,震耳欲聾,有的時候此起彼伏互相附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綿延不絕。聽得久了,我發(fā)現(xiàn)我的喉嚨也能發(fā)出類似于斷谷歌聲的聲音,我便反復(fù)練習(xí),反正有的是時間,唱得漸漸和斷谷歌聲相似,只不過我聽見的歌聲穿過了厚厚的石壁,不知道如果身在谷中去聽是不是大不相同。

想到身在谷中,身上不自覺地一涼,在雪國人眼里,那可是煉獄之門。

不過后來有了些奇怪的事。墻壁里傳來的聲音除了歌聲之外,還有零星的鑿掘之聲,只不過鑿掘之聲來自于東側(cè),不是靠近斷谷的一側(cè)。我開始懷疑是自己在井下久了,幻覺找上我,幻想有人穿過石壁來救自己出去,是翅鬼典型的幻想癥,很多翅鬼發(fā)瘋都是從這個念頭開始的。后來我認(rèn)定不是幻覺,因?yàn)槲叶律隙浔懵牪灰?,而且這鑿掘之聲時斷時續(xù),并向我靠近,幻覺不會這么有道理。我把懷疑指向了大蟲,問它是不是它的同伙,和它一般大的蟲子在墻里搞鬼,原來你這個黑皮六腳的丑東西是個奸細(xì)。大蟲用無辜的大眼看著我,自己躲到井的一角生悶氣,我扔給它幾個漂亮的雪梨它也無動于衷,除了把雪梨吃了個干凈,沒有絲毫原諒我的意思。大蟲一向老實(shí),再者如果是蟲子想爬進(jìn)我的井中,只需要沿著溪水就可以,所以在墻中向我爬來的一定是一個大家伙。

我嚴(yán)陣以待。自從認(rèn)識了大蟲之后,我相信在大斷谷周圍出現(xiàn)多么可怕的生靈都不奇怪,我也相信不是每個生靈都能像大蟲這樣成為我的朋友。我從溪水中拾撿了幾塊趁手的石頭放在手邊,大蟲顯得更加煩躁,不時地跳來跳去,用身體撞向發(fā)出響聲的墻壁,似乎想對來者施以警告。鑿掘聲越來越近,終于有一天好像就鑿在我的耳朵里一樣,我把石頭抓緊,對大蟲說:

“我說上,你就咬斷它的喉嚨。”

大蟲在地上擺出一個起跑的姿勢,我想,搏命的時候,我能看見你的翅膀嗎?這時候,墻上的石頭和土開始掉下來,當(dāng)年造井時候用的黏土和硬泥也掉下來。不一會兒露出一個洞,一個腦袋從洞中伸出來,大蟲不等我的命令,向頭顱撲去,就像撲向雪梨一樣。那個頭顱靈巧地一躲,洞中伸出一只手把大蟲打得仰面飛出,然后整個人鉆出來。我看見一對碩大的翅膀上面掛滿了小石塊和泥土,大蟲又跳起來朝來者撲去,我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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