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6)

假如我輕若塵埃 作者:陳之遙


那段日子的所見所聞,是林薇從來沒有過的。

她總算見識過那些浮華了,各式各樣的浮華。

白天是美滿寧靜的大宅,郁郁青青的草地,豐茂的樹林,沿路栽滿茉莉和姜蘭的小徑,一切的一切都是高尚的,有益身心的,妥妥帖帖的。

夜里又變成閃爍著銀光的Ash,冷氣冰冷,場面炙熱,音樂震耳欲聾。一場場歡宴之后,清潔工收走成百上千的空玻璃瓶,擦掉各種匪夷所思的痕跡,酒水,蛋清,以及說不清的液體。待到黎明降臨,只剩下曖昧的氣味,依稀能分辨出的只有香水澀澀的尾調和變了味的酒精。

待到凌晨回家,看到的卻又是五十年前建的舊式里弄,經(jīng)過多年的增建修補,擁擠得看不出原先的結構,推窗出去就能摸到對面人家晾著的衣服,隔著薄薄的板壁,又傳來鄰居往痰盂里小便的聲音。林凜半夜起來打蚊子,順便問她:“晚飯剩下幾個餛飩,姐你要不要吃?”

林薇暗暗自嘲,就是這樣,她也絲毫沒有精神分裂的跡象,更沒有抱怨自己的投胎技術差,是不是可以算是堅強了呢?

或許她的神經(jīng)是足夠強大了,但缺覺卻是不可回避的事實。

那幾年,上海的夜場只能開到凌晨兩點,林薇也是那個時候下班,再加上回家路上的一個小時,躺倒在床上的時候幾乎已是黎明。上午九點鐘,又要到韋伯家點卯,真正能夠睡覺的也就是四個多小時。開頭那幾天,她仗著年輕,還不覺得什么,該干嗎干嗎,但一夜接著一夜地熬下去,日子一久到底還是扛不住了。

每天午飯后是她陪莎麗讀書的時間,那幾天讀的是狄更斯,簡略版的《雙城記》。書一攤開來,她就覺得頭疼,起先還當是狄更斯討厭,漸漸地,發(fā)覺必須皺著眉、咬著嘴唇才能打起精神睜大眼睛,這才知道自己是真困了。

書翻過兩頁,莎麗吵著要上廁所,林薇如蒙大赦,放她去了。

午后寧靜,林薇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越窩越深,才合了合眼就盹著了。 一直等到女傭來喊,她才猛地醒過來。

“莎麗哪兒去了?”女傭問她。

她一臉茫然地說不知道,同女傭一起樓上樓下各個角落地找,卻遍尋不著。林薇頓時緊張起來,讓女傭在房子里等,自己蒼白著一張臉出去找人。韋伯家住的別墅區(qū)就像是一個迷宮,每座房子都是差不多的樣式,植物又多,她轉來轉去幾乎迷路了。

越是著急,時間就過得越快,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太陽就已經(jīng)西斜。她想起來要報警,好不容易摸到路,一路回去。跑到韋伯家門口,正好看到韋伯太太把車倒進車庫,開門從車上下來。

林薇知道事大,上前坦白。女傭也許是從屋里看見了,也張惶地跑出來,指著林薇就要告狀,無奈英文不好,半天只蹦出幾個單詞:她,她,莎麗,莎麗。

韋伯太太問林薇怎么回事,林薇正要說,卻看到莎麗邁著兩條瘦伶伶的腿悠閑地從房子后面繞過來。

一時間,林薇和女傭,面面相覷,韋伯太太更是鬧不清這唱的是哪一出。

莎麗看著這三頭兩面的架勢卻很淡定,說:“我和林薇下午去俱樂部打保齡球,我走的時候忘記還鞋子,她幫我去還。”

女傭還想解釋,被莎麗瞥了一眼,就不說了。林薇也被這小丫頭震住,有點明白她的意思——我跟林薇是一起的,你自己看著辦吧。她不禁心生佩服,這謊扯得有故事有細節(jié),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這丫頭他日必成大器。

事情總算給圓回來了。五點鐘,林薇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莎麗吧嗒吧嗒地跟了出來,林薇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自顧自地把自行車推到大路上。

“林薇?!鄙惤K于還是開口把她叫住了。

“?。俊?/p>

“明天下午別看書了,出去玩,好不好?”

林薇聞言抬頭看看莎麗,莎麗也看看她,一副“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咱倆心照不宣”的樣子,這言下之意就是要她投桃報李了。

“哦,別太遠就行?!彼@樣回答,跨上車走了。說謊是不好,被要挾更加要命,但她少不了這份工作,也只能折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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