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寒暄之后,賴Sir問他:“昨晚我打過來,你不在,又是一夜未歸?”
何齊沒有否認(rèn),有胡凱跟著,他的行蹤其實(shí)從來就不是秘密的。
“我跟著你外公做事多年,又與你父親共事,”賴Sir又道,“有些話,你且當(dāng)我是長輩,不妨聽一聽?!?/p>
“您說吧?!焙锡R當(dāng)是尊老,聽他啰唆。
“有些東西你要是想爭,不管官司打到哪里,我們這些人總是站在你這邊的?!甭曇暨€是沙沙糯糯的,說的話卻是擲地有聲。
“我們這些人”,這些人都覺得他想不開,以為他自暴自棄。離二審上訴期止還有半個(gè)月,他們都在等他的一句話,卻沒人知道他究竟要什么。
“不必了,”何齊斷然回絕,“我什么都不想爭,這是他的安排,我尊重他的意思?!?/p>
“你不要這么想,協(xié)議原件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看到過,怎么就知道是你父親的意思?”賴Sir開始勸他,“退一萬步說,他所得也不多……”
何齊沒等賴Sir說完就把電話掛上了,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負(fù)氣。
是,他所得不多,只是一座房子,一間公司的股份若干,連同江浙一帶幾間藥廠和化工廠。陳康峪做著許多生意,地產(chǎn),黃金,什么賺錢做什么,這一些算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至多是個(gè)象征意義,但在媒體煽情的渲染下便成了何氏的根本。
是,他所得得不多,但我又得到什么?何齊也這樣問過自己,帶著些自嘲的——車、船、夜總會會籍,不勝枚舉,他大方地讓出來,那言下之意是很清楚的:含著銀匙出生的孩子,這些東西與你最般配,但也是我不要,才輪到你。
清穆宗同治三年,西元一八六四,杭州人陳義樵與廣東順德籍的何仁禮在上海開了第一間藥房——光善堂。何仁禮是行商出身,陳義樵只是藥師,經(jīng)營幾十年,開出數(shù)間分號,無論錢財(cái)權(quán)力,何氏始終占上風(fēng),陳家的人仰仗的不過就是手中幾張秘方,后來,何氏舉家遷往香港,在那里重開光善堂,賴Sir是最早那一班伙計(jì)之一,十八歲中學(xué)畢業(yè),便出來在藥房做事,那時(shí)的光善堂還用著帶銅盤子的老秤,叫作藥戥,后來又轉(zhuǎn)到會計(jì)部,電腦尚未發(fā)明,所有賬目靠人手簿記。
而陳氏子弟除去少數(shù)在外讀書,悉數(shù)留在上海,后來的事情即便不說,也猜得到。
陳氏世代都是讀書人,不是行醫(yī),便是制藥,直到出了個(gè)陳康峪,羊群里的第一只狼。
而后又是那個(gè)人,是第二只。
而何氏過得太過于優(yōu)渥,已經(jīng)從狼變成了羊群。
沒人知道何齊并不想爭,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要什么。
他看著那只電話良久,仿佛在等,但鈴聲卻一直沒有再響起來,他默默躺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找了那個(gè)那個(gè)號碼出來打過去。
接電話的人,正好就是她。
“林薇?!焙锡R叫她的名字。
“嗯?”她也知道是他。
“那個(gè)……”
“有事快說,我這是在別人家里。”
“我要是跟你講了,不知道你會怎么說……”
他停下來,她也不說話。
“我想……我是愛上你了?!彼K于說出來。
她沉默,他靜靜等著,覺得自己等了很久。
“我知道?!彼偹汩_口,聲音有點(diǎn)啞啞的。
隨后,電話就掛上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拿著手機(jī),聽著嘟嘟嘟的聲音。她這樣回答,他一點(diǎn)都沒有失望,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了她會這樣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