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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4)

假如我輕若塵埃 作者:陳之遙


沒人知道那場雨便是臺風的前奏了,隨后的一個禮拜,太陽都沒有出來過。風雨來勢洶洶,新聞里全是救災的消息,主城區(qū)也有許多地方淹了水。

那個時候,韋伯太太已經(jīng)出院回家,林薇也回到原先的狀態(tài),白天帶著莎莉,夜里去Ash上班。

何齊只在印度見識過比這更大更久的雨,那還是念大學的時候,他去南亞旅行。他一直喜歡盛夏的大雨,不必撐傘就可以在雨里走,淋到渾身透濕也不要緊,十分過癮。直到這一年,他看到林薇,才知道對大多數(shù)現(xiàn)實世界的人來說還是風和日麗更好一些,任何壞天氣都只能讓他們原本就辛苦的生活更不易,除此之外,一點多余浪漫也不會有的。

何齊跟林薇提出,開車接送她上班。林薇嫌他麻煩,但他十分堅持,對他來說,除去花些時間,并沒有什么妨礙,更何況他并沒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情。他的時間是最不值錢的,也愿意花在她身上,與她一起消磨。幾經(jīng)爭論,林薇輸給他,讓他接送。

第一次去韋伯家,何齊就在想,這么巧,此地離雨林道的房子那么近。

放下林薇,他忍不住又繞過去看了看。

這座房子他聽人提起過無數(shù)次,一戰(zhàn)前建成的,正是何氏最盛的時期,除去藥房,進出口生意也做的如火如荼,絲綢與茶葉換來毛料、洋火、汽車、機器,各種各樣最新式的東西。房子里的瓷器、油畫、鋼琴自不必說,就連白色花崗巖的羅馬柱、線條繁復的穹頂也都從歐洲運過來。從設計藍圖畫出來開始算,前后修了七年之久,足夠打完一場世界大戰(zhàn)。

但他卻只來過一次,是在父親死后。

沿著那條路開過去,從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房子,門口修的低調(diào)隱蔽,再加上大雨,一不留神就可能錯過了。

他就開過了頭,發(fā)現(xiàn)不對再倒回來。那條路本身就很清靜,又是臺風天,過路的車子更少。他靠在路邊停下來,靜靜看了一會兒。圍墻里面花草蔥郁,門口的竹林淋了雨,再被風一吹,低低垂下來,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樣子?他突然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不大記得了,雖然,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父親是猝死,待香港那邊的人過來,此地已經(jīng)開始清點、封存遺物。 他們縱有再大的本事,也是過江龍,更何況其中的利益牽扯這樣復雜。母親幾乎是一得到消息,就進了療養(yǎng)院,等他從美國飛過來,就更遲了。房子里已經(jīng)有人,儼然是主人的做派,打開書房的門,指給他看,說:陳康峪就死在這里,心臟病發(fā),突然面朝下倒在地上,傭人把他翻過來,人已經(jīng)不在,面孔青紫。

解說得非常生動,讓他覺得仿佛親眼見到一樣。

時至今日,唯獨那個房間的陳設,他記得一清二楚,還有說話的人的面孔。

初遇,他就覺得那個人仿佛在哪里看到過,后來才知道是他與父親很像。他們都有利落的輪廓,不像他,更似母親。

雨又下了一夜。

早上,何齊在新聞里聽到一個熟悉的路名,說是淹了水。畫面拍出來,水已經(jīng)灌進屋子,沒過小腿,有人正把電冰箱搬到凳子上架起來,用臉盆往外面舀水。他想起林薇就住在那里,立刻撥電話過去,鄰居叫她來接。

他問她情況,她回答說,并沒有怎么樣。

話音未落就聽見林凜在后面喊:“姐,又有個地方在漏水?!?/p>

“你再拿個盆接著,我馬上就來?!绷洲焙盎厝?,這就準備掛電話。

“林薇林薇,”何齊趕緊叫住她,“你老實說,你家到底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啊,挺好的?!绷洲毕铀麊簟?/p>

“可新聞里都說你們那條街都淹了。”

“我們住二樓,要是二樓都進水了,一樓的人不都淹死啦?”她反過來問他,“新聞說淹死人了嗎?”

“那樓下淹了嗎?”

“嗯,就積了點水吧?!彼偹愠姓J了。

“那你們怎么下去?。俊?/p>

“穿個拖鞋唄,又不是冬天,沒什么麻煩的?!?/p>

林凜又在隔壁喊起來:“是從窗臺上滲進來的,怎么接???”

林薇無奈,對何齊道:“我得去看看,今天你別再打過來了,這是人家家里,我不好意思一趟一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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