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段前塵往事,何齊所知的不過就是這一些,而且大多是因為這場官司才知道的,其中難免夾雜著各種法律文書里特有的措辭,卻又不帶多少感情色彩。那些文字所描述出來的陳康峪,與記憶里那個教他讀《少年彭羅德的煩惱》,坐在副駕駛位子上,陪他在莊園里轉(zhuǎn)圈的父親如此不同,使他始終無法蓋棺定論。
他希望有人能跟他說三十年前的陳康峪,撥開所有的野心以及欲望之后,那個最初的陳康峪,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而后便可以給這段記憶打上一個封印,收藏在角落,永不開啟了。
等一切都弄清楚了,他這樣想,就去找林薇,對她說:你看,我不混了,也不再拿自己不當(dāng)回事了。那樣,他們就還能在一起。他可以找間學(xué)校繼續(xù)念書,拿了學(xué)位出來,找個教書的職位,他是個沒什么野心的懶人,教書大約還可以。他還會在景色好又清靜的地方建一座房子,他們一起住,假期到處去旅行……
勾畫美好未來的同時,他又想起白天見到的沈繼剛,沈是陳康峪和盛玨蓉的舊友,多年以前,他們在學(xué)校宿舍樓里毗鄰而居,沈一定可以告訴他一些想知道的事情。想到這里,他下了決心,不管怎么樣總還要去一次。
第二天下午放學(xué),林凜從學(xué)校出來,沒在校門口看到何齊,倒是林薇翹了課過來接他。他又像從前一樣,坐在她的自行車書包架上回家,晚飯就在弄堂口的小吃店里吃面。
面吃到一半,林凜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林薇:“何齊怎么沒來?”
“我讓他別來的。”林薇回答。
“你們分手了?”林凜又問。
林薇搖搖頭,也不多說什么,只是低頭喝面碗里的湯。
“那你們還會不會結(jié)婚?”林凜繼續(xù)。
林薇一聽就罵:“你從哪里聽來的,誰說過要結(jié)婚?”
林凜卻回嘴:“何齊說過將來要跟你結(jié)婚的。”
林薇嗆了一下,大約是面太燙,眼淚差點咳出來。
之后的幾天都是這么過的,林凜開始嫌林薇麻煩,出校門看見她就說:“你當(dāng)我小孩子啊,有必要每天接送嗎?”
林薇有些生氣,點著他的腦袋反問:“從前何齊接你送你,怎么沒見你不樂意?”
林凜憋著不說話,撇下她低著頭一路往前走。
林薇拿他沒辦法,其實她每天這時候趕過來也挺勉強的,學(xué)校里管得很緊,下午的那幾節(jié)課已經(jīng)逃得不能再逃,又盯了他幾天,見沒什么事,就放手讓他自己上下學(xué)了。畢竟是快十四歲的人了,個子比她還高一點,從學(xué)校到家的路也不是很遠(yuǎn),她這樣想,總不會有什么問題。
緊接著的那一日,林凜放學(xué),幾個男孩子跟在他后面走出校門,其中一個問他:“哎,林凜。這些天都是你姐來接你,你哥怎么不來啦?”
“他這幾天有點事……”林凜回答,他在學(xué)校一直是獨來獨往的,真的要拋頭露面卻也不露怯,因為面孔長得漂亮,挺受女孩子歡迎,偏就遭男孩子恨。
那幾個男生大笑,指著他說:“你還好意思說那是你哥?誰不知道那是你姐在酒吧陪酒搭上的富二代,現(xiàn)在大概是玩膩了,把你姐甩了吧,還說是你哥,哈哈哈?!?/p>
林凜大窘,甩掉書包沖上去就要打,拳頭還沒落下去,卻聽見一記汽車?yán)鹊穆曇?。他抬頭一看,馬路對過停著一輛銀灰色的跑車,底盤低,車身修長,樣子足夠囂張,比從前那輛黑的還要漂亮。擋風(fēng)玻璃反光,他看不清里面坐的人是誰,卻一下子高興起來,除了何齊還會是誰?姐姐說他不來,但他到底還是來了。
林凜又得意起來,背上書包一路跑著穿過馬路,一邊跑一邊對那幫男孩子喊:“不跟你們廢話,我哥來了,他前幾天沒來接我,是因為要換車,瞧,那就是他的新車!”
也是在那幾天,何齊又找到胡凱,讓他務(wù)必約沈繼剛出來談一談。
胡凱無奈,心里說,你是少東,我聽你的,得空就又去了趟沈家,結(jié)果卻撲了個空。他跟鄰居打聽老沈,鄰居也不大清楚,只說前些天看見沈繼剛跟他老婆拖著拉桿箱走了,后來就一直沒回來,大概是出去旅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