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克雅未克市區(qū)住了一星期以后,我又搬去距離那里一小時車程的海灣。房子正對著一小面湖,過去一點是座退潮時可以涉淺灘到達的小島。
島的對岸則是連綿雪山。
去小島撿海帶的時候,發(fā)現(xiàn)黑色礪石中間可以撿到許多白色的石英,因海水的沖刷狀若輕巧的小動物骨骸。偶爾還有海膽,但要趕在海鳥發(fā)現(xiàn)之前下手。
晚上八點,月亮在山那邊冉冉升起,照亮山頂?shù)难O光開始在北斗星下面舞動,與雪光一齊映在落地窗外的池塘里。跳躍的綠光,像暈開的煙花,但是那樣輕,又那樣靜,不閃也不吵鬧,只是靜靜在星光下漫延。消散又聚攏,黯淡復又閃亮。是一場靜默但壯麗的演出,好像有個心意遲遲無法決定的畫家,一再更改自己的草稿。
相比較,不遠處的雪山顯得如此沉靜,有種近乎冷酷的無動于衷。但其實這些面無表情的雪山間都是颶風,只是它們山頂?shù)姆e雪如此完美無瑕,讓你愿意相信這平靜的假象。
牢記退潮的時間、勉強記住那些雪山的輪廓、對每夜降臨的極光不再驚訝,大概需要一個禮拜的時間。
晴好的天氣也會出門看風景,從這里往東北方向再開車一個小時,經過一處開闊的峽灣后,就是冰島最高的瀑布 Glymur(格萊姆瀑布)。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論看多少次都覺無限歡愉又毫無緣由的東西,比如彩虹、流星、地熱,以及瀑布。關于瀑布,黑澤明說得比李白含蓄:“瀑布來自高處,源頭之水皆平靜,到此成激流?!?/p>
就像,我遇到你,生命轉彎,平靜的河水不顧一切奔向未知的懸崖。你曾問我:“在你眼里,世界上最美的東西是什么?”我答:“開花的樹,你的笑。”于是你笑了,我伸出手去,用指尖輕輕描你的眉梢。
驅車到山腳,又爬了很久的山,到最后一個山谷時卻發(fā)現(xiàn)通往瀑布的木橋因為冬天的到來而被移除了。隔著峽谷傾聽遙遠的水聲,然后坐下來喝杯熱茶,啃完一只在山泉里洗過的蘋果。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個微型的瀑布,興致勃勃地順著流水走下峽灣,黑色的淺灘里都是擱淺的水母,撈起來握在手里,冷得刺骨,真像一顆顆柔軟的冰。
病榻上的卡佛寫下了最后一首詩,收錄在他最后一本作品集 A New Path to the Waterfall(《通往瀑布的新小徑》)中:
And did you get what you wanted from this life, even so? I did. And what did you want? To call myself beloved, to feel myself beloved on the earth.
即便如此,你得到一生所求了嗎?我得到過。你渴求什么?自認被愛,并感受來自塵世的愛意。
我想,一生渴求愛并保持這激情或許是可能的,猶如火柴的燃燒或者流星的經過。但我更希望擁有的是怡然享受平靜甚至平淡的能力。聽著瀑布水聲卻滿足于無緣得見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