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做夢,有個小瓷人拿了把金鋤頭,有板有眼地在地上掘東西,眼看著地上就金燦燦地堆起了一座小山。于是她笑醒了。她想當(dāng)真是財迷了心竅,居然做這樣的夢。她下意識拿起床邊的黑莓手機,似乎總是有人一夜不眠,勤奮而持續(xù)地用電子郵件交換工作的進展,小熒幕上積累著黑夜里的每一個鐘點傳過來的未讀的郵件,讓小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瞬間清醒過來。昨日談判到半夜,價格沒有談攏,外國投資方要買中國化妝品大王的股份,想借此占據(jù)這擁有龐大人口的一望無際的零售市場的巨大份額,雙方都有倨傲的資格,各自有不能妥協(xié)也不愿放棄的理由,所以再談一天也未必有結(jié)果。小歡卻不想立刻起床,把頭埋在酒店松軟度剛剛好的白色枕頭里,那不是她的床,但是她可以在訂房間的時候選擇枕頭的材料和厚度,可以選擇多加一些羽毛或者記憶型海綿,甚至要求那飄著傳說中清香的菊花枕頭也可以,但是小歡總是心不在焉忘記更改選項,所以菊花枕頭就像產(chǎn)業(yè)化革命之后那些與田園有關(guān)的傳說,暫時與小歡處在不同的世界里。小歡躺著不動,回想她的夢,還是覺得好笑,因為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小瓷人,不過,掘的金山不是她自己的,難得自己還是勁頭十足,也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的就是這個。
她拎著公文包,穿深灰色Prada套裝,有種棱角分明的銳利,像完美無瑕的未來時空戰(zhàn)士,全副武裝從酒店房間走出去。電梯幾乎客滿,筆直站著像要立刻開赴某個如戰(zhàn)場一般重要場合的人,都與她如出一轍,在職業(yè)裝外再加上職業(yè)化的表情和姿態(tài)。小歡皺皺眉頭,眾人煞有介事,那隨時準(zhǔn)備好要沖刺的神態(tài)讓她覺得有點無名焦躁,簡直像要進入一條無路可退的窄小巷子一樣,于是她將重心由左腳移至右腳,再移回來,面上卻不動聲色,看顯示樓層的小熒幕上數(shù)字逐格遞減,覺得太慢。她又想起昨夜的夢,突然覺得應(yīng)該往電梯里眾人手中各塞一把相同的金鋤頭,腦中勾畫出的相關(guān)畫面讓她不自覺地笑出來,電梯里嚴(yán)肅的男士們中間有人注意到她那如同在異地開放的花朵般的笑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yīng),電梯門就叮一聲地打開了。
在那一瞬間,小歡想起康勒,她不由自主想像康勒拿一把金鋤頭的樣子,因為她覺得那樣的搭配簡直天衣無縫,可以套用寶馬配英雄這樣的廣告詞,說一句金鋤配康勒,來作為職業(yè)的最佳代言──看清這中間所謂的真實并不讓她覺得得意或者快樂,真相往往讓人覺得苦澀,像胸中被刺入一根針,雖還不致命,但深呼吸的時候就感覺到那金屬的冷漠和遲鈍的疼痛──似乎他寧可捧著金鋤頭而不想拉著她的手,小歡問自己這算不算是一種沉重的挫敗。不過,在這樣的早晨,她只能是個樂觀的人,況且時局不可逆轉(zhuǎn)的時候,她從來不介意像鴕鳥一樣拒絕正視這個世界,依靠錯覺把不快樂悉數(shù)拋開去不是錯,所以這次也一樣,康勒和金鋤頭的形象居然仍舊能夠讓她笑出來,仿佛心中全無芥蒂,然后她想起了百合,百合和康勒都是她大學(xué)時代如迎風(fēng)旗幟般鮮明的人物,在記憶里那色彩毫不褪色。她突然恍然大悟,明白夢里那個小瓷人到底是誰,可不就是百合,那兢兢業(yè)業(yè),沾沾自喜堆金山的姿勢簡直就是百合的招牌動作,靈巧利落地,效率高超地埋頭打點,攫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全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在旁人各式各樣的眼光里自顧自地升華,且顧盼自如,并且四下?lián)]手致意──這便是百合獨有的天分,小歡自己不曾擁有,卻也未曾羨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