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在一瞬間想起她的夢，那個潔白的勤奮的小瓷人，如同自己的投影，她背書一樣說，當然不是，公司錄用我，當然是因為我的才能和勤奮。

上司仔細地看她的臉，當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小歡笑了，摸摸自己的臉說，臉上有什么？還是覺得不認識了？

上司其實是個好人，所以小歡說話才沒有顧忌，不過在工作場合被人左一句右一句稱呼李總的上司臉上有太多積聚在一起快要溢出來的疲勞，人在太疲勞的時候，人生觀與平時也會不太一樣。他搖搖頭，說，沒有什么不一樣。但是，Joy，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時候光靠勤奮是一件很累的事。

你是說還需要運氣？

上司于是攤開兩只手，表示對這次談話的放棄。

小歡于是站起來，聲音里沒有被說服或者企圖說服他人的成分，她說，沒別的事的話，先走一步。

上司目送她離開，他像唱歌一樣地想，勤奮固然是美德，勤奮固然是美德。那聲音在他耳邊回蕩，像教堂的鐘聲一樣，由遠及近，此起彼伏。當然，辦公室里靜悄悄的，什么聲音也沒有，因為小歡已經(jīng)走了出去。倘若這當真是個只看結(jié)果，不看過程的行業(yè)，倒簡單，但是，在一個有人存在的社會里，當然不可能真的忽略過程。所以他想，像小歡這樣，大概也不錯，固然累一點，但是換一種生存的方式，未必不累。他突然想，時間過得真快，他突然想到許多年前的理想，在傷感到來之前，他像嫻熟的技工，拉上閥門，于是不必要的哀愁沒有到來，他有兩個選擇，繼續(xù)留在辦公室開電話會議，或者也可以回家，在家里接通電話會議。做項目的時候，他們像組織嚴密的幫會組織，緊密地守著一張網(wǎng)，略有動靜，便可以放下手中的一切，一面在這張網(wǎng)上傳遞訊息，一面隨時修補鞏固著這張網(wǎng)，然后有一天組成這張網(wǎng)的一串串數(shù)字終于可以拼成完美的成品，那些數(shù)字轉(zhuǎn)換成的金燦燦的光芒讓人產(chǎn)生升華的錯覺，甚至產(chǎn)生點石成金的誤會，當然到最后他們都還在地上，誰也沒有變成神。所以，在作回家還是留在辦公室的決定之前，上司李總想，算了，既然自己不是神，就用不著指手畫腳指點別人行事，成年人自然知道需要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這件事。不過，重要的是譚先生這個客戶，他不想丟掉。

小歡當然明白上司的焦慮，但是她自己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tài)度，當然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有整個團隊在后面，她不覺得自己有需要特別操心的理由。晚上的街道總讓人覺得前方就有一盞明燈似的，如果悠閑，真可以這樣走下去，總會走到要去的地方。

小歡將外套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晃著她的手提袋，頭發(fā)綁在腦后面，她自己可能沒有覺察，但是這姿態(tài)非常像她大學畢業(yè)，第一份工作面試之后，心情輕松的樣子，那時，她也不太在乎?，F(xiàn)在，小歡打量四周，難得有這樣的閑工夫。她正要回飯店，于是打算走回去。她回頭，仰起臉，看身后的玻璃墻大廈，辦公樓像個透明的盒子，因為燈光而晶瑩剔透。說是透明，但也看不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也許很多人因為好奇想走到類似這樣的玻璃盒子里去吧，但是小歡站在這個盒子的外面，覺得自己腳踏實地地站在一個真實的世界上，她不必要高瞻遠矚什么，只是站在平地上，讓她有一種沒有額外負擔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