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先生做事倒是有種特別的從容與悠閑，與幾家銀行周旋，不慌不忙，不急著下決定要用哪一家，盯得緊一點，他倒反過來請你應(yīng)酬，于是大家當(dāng)然要欣然出席，他一視同仁，席上一貫言談甚歡，但是對大家都關(guān)心的工作本身，沒有實質(zhì)性的進(jìn)展。在講究效率的行業(yè)里，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讓人頗為頭疼，小歡疑心他并非猶豫不決，而是因為寂寞喜歡大家圍著他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幾家潛在的買家卻都蠢蠢欲動，價格還沒有擺到臺面上卻已經(jīng)水漲船高，也難怪他一點也不著急。他要出售的幾個童裝品牌本身沒有太多值得特別介紹的地方，但是品牌覆蓋全國的銷售網(wǎng)絡(luò)奇跡一般地編排得周密謹(jǐn)慎，而且具備接近完美的操作程序，公司賬目也沒有含糊不清的地方，所以幾個擁有知名大品牌的外國公司都試圖將這個銷售渠道買下來，并入自己的板塊。

說起來，中國這個廣闊無垠的市場，在過去的幾年里，漸漸地發(fā)出誘人的光環(huán)，然而站在旁邊，俯視這如同不知疲倦的嘉年華一般的龐大集市，令人永遠(yuǎn)記不住的仿佛永遠(yuǎn)完全陌生的面孔絡(luò)繹地自不同地方來，走到不同地方去，有人仿佛友好地向你解釋什么，但是也立刻淹沒在一片人聲鼎沸之中，所以如果不來自這個地方，就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從哪里插手下去。外國公司一旦產(chǎn)生想要插足這個集市的念頭，這種念頭只會越長越大，既然無法消除，又無從下手，折中的一個辦法就是會覺得干脆完完整整地把一條通路買下來，納入自己的經(jīng)營軌道，那么遲早會完成天衣無縫的銜接──如果這個大集市不消失，這個世界依舊存在。──這是小歡覺得整件事充滿邏輯的因果，也很為自己的觀察力而沾沾自喜。

有一點，她不太明白，終于忍不住問上司，雖然幾個童裝品牌可以賣個好價錢，但按說也不是那么大的項目，值得大家虎視眈眈成這樣？大家怎么都像不怕浪費時間，凈跟他這么耗著。

上司轉(zhuǎn)過身來，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語氣中有責(zé)怪的意思，他正忙別的事，所以只是簡單地回答，當(dāng)然不是，你難道不知道他真正想賣的是背后的煤礦開采權(quán)，那是動輒上百億的概念。然后，他像刻意找到她的眼神，很銳利地望過去，似乎要她牢牢記住這個失誤，問，明白了？

小歡因為吃驚，雖然不至于慌亂，但也覺得理虧，訕訕地說，我不正忙化妝品那個項目嗎？而且這邊也沒有真的開始。

上司說，有時候覺得你糊涂，我說的話，你又當(dāng)是耳旁風(fēng)。

小歡嘆氣，承認(rèn)，我是比較鈍，你說話那樣迂回，我怎么明白得了？

上司不耐煩地?fù)]揮手，說，看樣子我們會拿到這個客戶。你做完手上的，就接這單。

那吳貝絲這邊？

上司想一想，說，她這邊沒有那么快，能不能做得成，也不好說。

小歡這次低眉斂首，很虛心地說，是，知道了。

語氣偃旗息鼓，沒有繼續(xù)習(xí)慣性地辯駁，這讓上司有點意外，抬頭掃她一眼，想說一句，好孩子，正該這樣。

但是小歡一副心不在焉又愁眉苦臉的樣子，讓上司把那句話堵在了喉嚨口，又囫圇地吞了下去，似乎不是幽默開玩笑的時候。

小歡后來問同事，怎么一回事？資料里根本沒有關(guān)于煤礦這一說呀？

同事斜睨她一眼，攤開兩只手，說，業(yè)內(nèi)人人都知道的事。你忙糊涂了吧。

人人知道？不至于吧？連這個擁有龐大財富的人的存在這件事本身，不也是剛剛才浮出水面嗎？

同事用一支筆敲敲桌子，再敲一敲，小歡皺眉問，你做什么？

醒醒吧，Joy！同事這樣說。

所以，后來，當(dāng)小歡聽到譚遠(yuǎn)這個名字的時候，立刻想到同事神秘的語氣，并且同時覺得自己是清醒的，所以擺出了一副要看看他到底是誰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