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柏麗爾也像她的父親一樣,講很多的故事,并且自欺欺人地,把她自己跟父親而不是她那個病懨懨的母親想到一起去。仿佛她覺得她的父親拋妻棄兒是對的,并且設(shè)法將他的逃避責(zé)任描繪成一個年輕有魄力的舉動。在她這個版本的往事中,嘉柏麗爾把他捏造成了一個年輕得多的男人 —“還不到 30歲。” —以及一個只有兩個女兒的父親,而不是一個行將 40歲并且拋下了五個孩子和亡妻的男人。“他創(chuàng)造了新生活,”她對黑德里希說,“我理解這件事。他建立了新的家庭,他的兩個女兒得到了好的照顧,她們被撫養(yǎng)長大,他生了更多的孩子。他是對的。換了我也會這么做。哪個不到 30歲的人碰到那種狀況都會不知所措。想象一下,一個鰥夫帶著兩個女兒!他真的愛我。我代表著美好的日子,開心,幸福,快樂 ……”
而事實上,在孤兒院里,既沒有多少快樂,也沒有多少愛。嘉柏麗爾·香奈兒的母親在1895年2月死去,此后不久她就被送去了奧巴辛居住;恍若隔世之后的某一年,在同一個時節(jié) —就在寒冬仍然抓著這個山區(qū)不放的時候 —我自己親身來到這兒,待在這個修道院里。這里在過去的一個世紀(jì)中并沒有什么改變:只是孤兒們都不在了。但你仍然能在毗鄰大教堂的原始修道院建筑里看見他們的臥室,那些簡陋的鐵床靠在粉刷過的墻邊,墻上掛著耶穌受難像。每一個房間的門上都有一個圣徒的名字,打開木質(zhì)的百葉窗會看到圍繞在奧巴辛周圍的樹林。在樹林之外離這兒很遠的地方,是那條從布里夫連通過來的鐵路,但你從這里看不到它的軌跡,只看到栗子樹林和蒼白冰冷的薄霧籠罩在這些山上。
訪客很少在冬天到來,而數(shù)量越來越少的修女們大部分的生活都在清寂無聲中度過:無聲地默禱,無聲地用餐,無聲地冥想著上帝。如果說有一個地方能夠讓人感覺離上帝更近的話,應(yīng)該就是這里,在高山上,靠近天空的地方;不過有時候,包圍著修道院的墻似乎成了當(dāng)中的阻隔。教堂里一片陰暗,石塊地板和那些不加修飾的墻壁一樣冰冷,一股寒意從地面冒上來,仿佛從圣埃蒂安這里走過時它就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冰。幾束光透過暗淡的灰色和珍珠白窗戶刺穿了黑暗;在這座西都會教堂的窗戶上沒有畫上具體的形象,但那些教堂窗玻璃線條組成了各種幾何形狀,那些相互交織的弧線和圓環(huán),看起來與后來香奈兒標(biāo)志性的雙 C圖案竟驚人地相似。
嘉柏麗爾是否曾經(jīng)透過這些窗戶向外凝望?她是否曾經(jīng)在她本該低頭看著地面祈禱的時候卻抬頭盯著窗戶看?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香奈兒提起過她跟其他小孩一起坐在教堂的長凳上的事情。一個修女拿桿子捅了她一下,因為她唱《萬福瑪麗亞》唱得太響;這個時候,另一張凳子上有一個駝背的人單獨坐在那兒。“我真希望能坐到他旁邊撫摸他的駝背,”她對克勞德·德雷說,“并且告訴他不要緊,他還是能夠得到愛。”
當(dāng)我從這些長凳中間走過時,教堂空蕩蕩的,寂靜中只有我的腳步聲。祭壇的右邊是圣埃蒂安的石墓,一個保存著他神圣遺骸的圣壇;在左邊,是一尊圣母與缺了頭的圣嬰的雕像。順著墻邊有一排木質(zhì)的支架,修道士在守夜時可以靠在上面休息,支架的末端雕刻了奇特的類似獅子的動物(從它們的臉,你仿佛可以看到香奈兒的客廳壁爐上方那只守望著整座宅子的獅子)。在教堂的遠端,一個昏暗得讓人的眼睛要花點時間才能適應(yīng)看清楚細節(jié)的地方,是一道通往一扇古老木門的石階,歷經(jīng)了幾個世紀(jì)后,木門已經(jīng)變得沉重而且發(fā)黑。就是在這條石階上,香奈兒每天上上下下,在祈禱前到來,又在祈禱后離去;在孤兒院與教堂之間,在晨禱鐘與晚禱鐘之間,在晦澀的清晨與深沉的黑夜之間,走過這 36級臺階,周而復(fù)始,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