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管理員推著一個精致的手推車進來,室友們紛紛把自己要洗的衣服扔進車里,然后登記。管理員以目光向周阿雨示意。周阿雨笑笑,輕輕搖搖頭。周阿雨來到水房洗衣服,一邊洗著一邊練意大利語。
周阿雨來到學校圖書館,從標著“法律”字樣的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回到座位上,一邊看一邊做筆記。
禮拜天家長們開車來接孩子,學生們興高采烈地上車離開學校。周阿雨站在樹下眼巴巴地望著學校的大門口。寢室里只有周阿雨一個人,她望著窗外,喃喃自語:“媽媽、哥哥,你們現(xiàn)在在哪兒?你們還好嗎?你們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太陽還沒出來,街上只有零星的人影。周老順來到門市部門口,看了看“溫州向陽鞋廠門市部”的牌子就去推門,沒應(yīng)聲。他悄然立在門口。
林四林騎摩托車駛來,沒有下車就問:“噢,找上門了,還是想要那半塊塑料布?”周老順賠笑:“哪里,我從心里感謝那半塊塑料布?!绷炙牧制婀郑骸澳呛?,我就聽聽你感謝的理由。”
周老順說:“我和老五爭塑料布,你認識老五,他是坐地的老虎,我是出地的貓。你沒偏向他,一人一半,公平?!绷炙牧终f:“這沒什么,溫州人向來不欺生?!敝芾享樥f:“就因為你為人講公平,我才敢找上門來,想讓我兒子來給你打工,當推銷員。他初中畢業(yè),很有學問,腦子靈,心眼兒活,普通話講得溜順,所以,不愿意跟我撿廢品?!绷炙牧窒铝四ν熊囌f:“進屋吧?!?/p>
屋里架子上擺的都是鞋。周老順四顧,覺得眼睛不夠用,感嘆道:“林老板,國營廠,鐵飯碗,一分廠,鐵飯碗中的老大,真了不起!”林四林說:“什么鐵飯碗,也就是借著鐵飯碗弄了一把調(diào)羹。這叫掛靠,你聽說過嗎?”周老順搖頭。
林四林解釋說:“國家規(guī)定,私人不準開工廠,可我想開工廠??!老話說,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我就借了國營溫州向陽鞋廠的名頭,在它的旗下辦了我的一分廠,國營廠是鐵飯碗,我的一分廠是調(diào)羹,不掛靠鐵飯碗,我拿著調(diào)羹照樣沒飯吃,光有飯碗沒有調(diào)羹,這飯也送不進我的嘴里。只有將碗和調(diào)羹掛靠在一起,配成一套,我的一分廠就披上了國營的大紅袍,合理合法啦?!?/p>
周老順稱贊:“要不你能當老板,你的腦子太靈了!”林四林說:“不是我的腦子靈,是逼出來的,逼上梁山!玩過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嗎?”周老順說:“你是說,國營廠是母雞,你就是它屁股后頭的小雞?”林四林大笑:“你太聰明了!”
周老順說:“你吊在老母雞后頭,我就吊在你屁股后頭,怎么樣?“林四林笑道:“直說吧,你想銷什么牌子的鞋?”“你這屋里,都有什么牌子的?”“什么牌子的都有,上海、北京的,國內(nèi)、國外的,你要什么牌子,就有什么牌子?!?/p>
周老順說:“林老板,我想還是把丑話說在前頭。鞋我很想要,可我沒錢,只能等賣了鞋再給你錢,我給你打個欠條行嗎?”林四林打量了一下周老順:“你是哪里人?”“瑞安古樹村的?!薄笆遣皇窍朐谕饷骈L期干?”“我賣了房子,砸鍋賣鐵了。要飯我也在溫州城要?!薄澳悄憔吞嶝洶?,不要條子?!?/p>
周老順忙說:“在鄉(xiāng)下,哪怕東債西借,都是老規(guī)矩,不用條子,就憑一句話??蛇@是溫州城,我還是給你立個字據(jù)吧?!绷炙牧謫枺骸澳闶遣皇侨鸢踩耍俊薄白孀谑舜际侨鸢踩?。”“瑞安不是溫州嗎?”“是溫州?!薄叭鸢彩菧刂?,這里也是溫州,在溫州的地盤上,還有兩樣的規(guī)矩嗎?”
周老順認真地說:“你真的不怕我把你的鞋騙跑了?”林四林笑道:“不就是鞋嘛,你要是跑就不是溫州人,你要是不想當溫州人,就拎一箱鞋出門跑?!敝芾享樳€不放心:“你真的不要我的條子?”
林四林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問:“這是什么?”周老順答:“唾沫。”林四林大聲說:“這不是唾沫,是釘子!溫州人嘴巴里吐出的釘子會生銹,就是不會變!”
周老順也朝地上吐了一口:“釘子,不是買來的釘子,是我周老順從心里吐出來的釘子!”林四林把一箱旅游鞋放到柜臺上:“祝你好運!”
夜晚,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周老順興高采烈地說:“我們一起排排陣,跟過去不同,今天要排的是一個重要的陣,是具有歷史意義的陣,是關(guān)于決定我們家發(fā)展方向的陣!”趙銀花撇嘴:“屁,你說你哪次排陣不說重要?哪次排陣不有歷史意義?我看你比老隊長還像隊長,一天到晚就是排排陣,沒完沒了!”
周老順笑著說:“別提老隊長,他那是開會嗎?凈是些口號會!我的陣是干實事兒發(fā)家致富的大陣,和他那是兩本賬。”他打開箱子,露出里面的旅游鞋,“今天要排的陣,就從這箱子鞋開始?!壁w銀花問:“哪來的?”
“賒來的?!敝芾享樓迳ぷ?,“通過這一階段全家的共同努力,我們的致富事業(yè)有了很好的開頭,下一步的工作分三個方面進行。一、我繼續(xù)尋找新的商機;二、銀花繼續(xù)撿廢品;三、麥狗改賣鞋?!?/p>
趙銀花從箱子里拎出一只鞋,邊看邊對麥狗說:“兒子,賣鞋比撿廢品體面?!丙湽访橐谎坌?,流露出為難神情。周老順說:“什么體面不體面?這叫革命分工不同。兒子,做買賣我內(nèi)行,只要膽子大,臉皮厚,喉嚨響,那錢就滾滾而來!”
麥狗說:“我喊不出口?!敝芾享樐托恼f服:“兒子,這世上,有織布的就有賣布的,有種糧的就有賣糧的,有做鞋的當然就有賣鞋的。明天你把臉皮一抹裝在口袋里,丹田氣一鼓,賣鞋嘍。不就喊出來了?你小的時候,我表演煙火木偶,你滿村子跑著喊著:點火嘍!叫得朗朗聲的,多好聽??!”
麥狗一擰脖子:“反正我不去!”周老順拉下臉,瞪著麥狗。趙銀花趕緊拉周老順:“要不,就別讓麥狗去了,我去?!?/p>
周老順一把推開趙銀花的手,沖麥狗吼:“撿廢品,你不去,賣鞋子,你還不去,橫豎你要跟我對著干。小子,既然我還是你爸爸,你就得聽我的。你不去,就等著看我怎么收拾你!”麥狗直瞪瞪地看著周老順。周老順大聲說:“看什么看?再看你也是兒子。男子漢大丈夫,不是眼珠子瞪出來的,是拳打腳踢干出來的!”趙銀花說:“你少說兩句,誰還能把你當啞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