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走失在回憶里(8)

舊愛半醒 作者:玄默


莫桑不懂書法,但做她這一行的人必然極懂古董藏品,她看到宣紙上勁骨內(nèi)斂的字,還是不由得贊嘆。她曾見過碑帖,當(dāng)年宋徽宗別開天地、自成一家的字體,古今一絕。唐頌的瘦金體得了精髓,又有他自己的氣態(tài)。

他寫了一句話,鐵畫銀鉤,如刻如鏤,這字體妙便妙在筆鋒的功力上: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

莫??戳税胩欤X得每個字都認(rèn)識,放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她瞪他一眼,有點(diǎn)不服氣,抓了筆過來,歪歪扭扭地比畫著寫了一個“頌”字,東倒西歪,像是小學(xué)生的樣子。

唐頌笑著舉起她寫的那個字:“我爺爺要是知道你這么寫,肯定發(fā)脾氣。他給我起的名字……”

“這句話什么意思?”她咬著紫毫筆指他剛才寫的那句話。他思索了一下,簡單地舉例給她:“不要屈從天命。好比,人人都以為這世界上我大哥注定得到一切,可是我不這么認(rèn)為。”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依舊很靜。

唐頌示意她拿好筆,那可是上好的純紫毫,古語“紫毫一筆如金貴”,如今的精品照樣價值過萬,卻被莫桑拿在手里玩得不亦樂乎。他扣著她的手教她,蘸了墨,拿好筆,慢慢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我爺爺也這么說,他相信我?!?/p>

同樣都是自己的孫子,何苦要費(fèi)盡心機(jī)扳倒一個,而偏袒另一個?莫桑不理解。

唐頌慢慢引著她的手,氣息平穩(wěn),不動分毫,嘴上卻在說一件很隱秘的事:“我有三個哥哥,可是大哥和二哥是同年生的?!?/p>

莫桑忽然有點(diǎn)明白了:“你大哥不是你父母親生?”

“不,同父異母。他母親生他難產(chǎn)去世了。不知道他為什么把這筆賬賴到唐家,認(rèn)為是爺爺當(dāng)年從中作梗。他從小就不和人親近,爺爺也不喜歡他。好在我母親對他很好,她原諒了父親,把唐燁當(dāng)自己的孩子,可是唐燁總也不領(lǐng)情?!?/p>

唐頌看了看莫桑嚴(yán)肅的表情,示意她放輕松,這種事沒什么大不了:“你昨天說我們不夠了解彼此,的確,我應(yīng)該把我的事告訴你?!?/p>

莫桑一愣,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每個人都有秘密,而且你家族的事和我也……”

“如果是我想讓你知道呢?”唐頌氣定神閑,按著她的手,將“頌”字的最后一筆寫完,拿起來看了看,很是滿意,然后繼續(xù)說,“我兩個親生哥哥的死,都和他有關(guān)?!?/p>

莫??粗届o的表情,手下一動,毛筆上的墨滴在紙上,洇開一片污點(diǎn)。

他慢悠悠地說:“爺爺說,他戰(zhàn)爭年代提著腦袋打下的基業(yè),不能真的落在唐燁手上,那孩子狼子野心,是來復(fù)仇的,早晚要?dú)У籼萍?。?/p>

莫??粗?,突然握住他的手,終于明白這個男人所背負(fù)的東西。她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唐頌似乎也不需要安慰和開解。

他果然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看她:“陸遠(yuǎn)柯小時候還親眼見到殺手沖到他家,現(xiàn)在不也過得風(fēng)生水起?”

莫桑只是覺得一個人要藏起所有鋒芒,忍受其他人的輕視和誤會,是一件無法堅(jiān)持的難事,而唐頌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她搖頭說:“你把自己藏了這么多年,不累嗎?”

他看著她搖頭:“我大哥很小就被接回來,他恨這個家族中的每一個人,但是他把仇恨藏到今天,為了徹底報(bào)復(fù),他還在做一個盡職盡責(zé)的繼承人。莫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活得容易,這就是一盤棋,每個人都付出心血,只看誰先坐不住,誰就輸了?!?/p>

莫桑嘆了口氣問:“那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唐頌靠在桌邊,慢慢地將小茶壺中的水蓄滿。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說:“別人怎么想我都好,你不行?!彼粗?,面容模糊在一片暖暖的水汽里,“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理解我,我希望那個人是你?!?/p>

她手上的紫毫戳在宣紙上,很久沒有動,墨漬越來越大。

有些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超出預(yù)計(jì),莫桑沒有認(rèn)同,但也沒有反駁。

一連幾天下午,莫桑不再去山上放空槍,開始迷戀寫字帶來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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