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點左右,姐姐拿來暖壺、臉盆、毛巾,放在旁邊的小柜兒里。她說我給你買點兒吃的去。她前腳剛出去,后腳就進來一個穿藍制服的女的,叫:“王小妹!”這時我對這個名字特別敏感,馬上起來,跟著她。
進了一個屋子,平滑的地板條很寬,雖然磨損得幾乎沒有保護漆了,依然看得出它昔日昂貴的質地。老式向陽大玻璃窗上,可以隱約辨認出彩色的玻璃畫兒,看得出曾經(jīng)有人粗暴地用刀刮過,玻璃上面有紅油漆寫的毛主席語錄。一個爐子上幾個烤饅頭,一個飯盒兒。一張大桌子后邊,坐著個中年男人,四十多歲,戴了一頂藍帽子,典型的干部氣質。
我進來時男的正在翻東西,他說:“小軒你去忙吧?!迸某鋈ヒ院螅械霓D過來了,說:“王小妹,坐吧?!蔽易?。
我想壞菜了,怎么應付?說了實話這假流氓就成了真流氓,再傳得滿城風雨就更糟了。我下決心不說,打死也不說。王小妹,延慶插隊,大東莊兒,一一編好記住。結果他根本就沒問這些,只說:“男的你認識嗎?”我憋著,沒吭氣。
“你說說吧,這個孩子是怎么來的?”
“我不知道?!?/p>
“看你不傻不呆的怎么會不知道?”
“不知道。”
“你那么年輕,犯了錯誤可以改,堅持錯誤會越陷越深。男的住哪兒?”
“不知道。”桌上的電話響了。
“你先回去,等護士檢查完了,待會兒我叫你。今兒說清楚了今兒就打胎。”
我心慌意亂,剛巧姐姐回來了拿著蘋果什么的。
我說:“糟糕了……”
姐姐聽了,“哎呀!看來不妙,還不快跑!”我問:“那東西呢?”她說:“還要東西干嗎?”
我們裝著沒事兒人兒,往外走。護士在門口兒值班,那么巧護士正好不在,我穿著病房的衣服,抓起自己一件外套兒。到街上,見東城婦產(chǎn)醫(yī)院旁邊兒有一個公共廁所,我們倆不管三七二十一鉆進去,當著蹲坑兒的女人把醫(yī)院的衣服脫了,我里邊兒還有條棉毛褲,巧了,我的棉毛褲是深藍色的。還沒等蹲坑兒的女人們醒過悶來,我們已經(jīng)竄上了無軌電車!下車之前把醫(yī)院的衣服塞在車座下面。
回家,我媽一看就明白了,“都五個月了,一天都不能再拖了,再拖就能看出來了?!敝缓煤徒憬阋黄鹑フ医憬阄磥淼钠牌徘笤牌磐饬?,“那好,我來給你做,你還用這個假名字,如果誰問什么就說你結婚了,現(xiàn)在有革命任務不能留孩子!”我住進了積水潭醫(yī)院。
吃了引產(chǎn)藥,孩子也不下來。人都說,你不想要這孩子,怎么打也打不掉,你想保胎,躺八個月,一不小心翻個身咳嗽一聲都能掉了。張醫(yī)生怕夜長夢多,加大劑量。
這天夜里我感覺非常冷,夢見好像在喜馬拉雅山上,自己是個登山運動員,不知道從哪兒見過這個鏡頭,橫飛的冰雪中,我向山頂掙扎著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