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坐在學校的草坪旁，等女兒從圖書館過來。

秋天上午的陽光落在草地和樹木上，是明媚的一片光影。方芳略暗的臉色、不加修飾的發(fā)型，與她穿的藍黃色沖鋒衣，構(gòu)成一個忙慣了生計、不拘小節(jié)、已融入美國隨意著裝風格的中年主婦形象。

方芳舉起手機，照了照自己的臉，心想，早上出來的時候應該化一下妝，女兒會在意老媽來學校的形象的，可惜出來急了，沒顧上。

剛才方芳打通電話時，已感覺到了女兒的不耐煩。

其實，從入讀這所大學起，米娜就嚴禁爸媽經(jīng)常過來看自己，原本她想去美東地區(qū)讀大學，那里名校云集，但爸媽認為，還不如在加州家門口好，這樣方便，因為以后找工作多半在加州灣區(qū)，這里有名的世界級IT公司眾多，機會多，在這里讀大學，人脈也在這里，去公司實習也方便，以后就業(yè)也就順風順水，這樣規(guī)劃比較實在……

米娜拗不過他們，作為華人女生，從小聽話慣了，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她心里就痛快，好不容易讀個大學，原本想遠一點，自由一會兒，又不是不回來，但沒想到，他們還是要她待在身邊。

好在這所家門口的學校非常有名，所以她也就認了，但她規(guī)定爸媽：你們沒事不要來，否則這哪像讀大學，是讀幼兒園。

因為近，所以米娜格外渴望遠，甚至節(jié)假日她也越來越不回家了，她總是有一百個理由：跟著同學出去做義工，做課題，以及旅行。

所以今天方芳是突然襲擊，她事先沒告訴女兒自己要來。她在學校草坪旁坐定后，才打電話對女兒說，我在學校草地前面呢，米娜，媽媽有事要說。

米娜抱著幾本書，從校道過來。這是一個高挑、漂亮的女孩，一件白色襯衫，襯著身后的綠樹，顯得清純，輕盈。

米娜一眼就看見了穿沖鋒衣的媽媽坐在草坪旁。

在米娜眼里，媽媽與不少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從國內(nèi)出來的女人有一些共同的特點，諸如時時略顯緊張、在找機會的神情，諸如常常不知道給自己稍稍收拾一下……總是穿著沖鋒衣、短T恤、牛仔褲，又沒有老外那種精神勁兒，這么穿，就顯得有點拖沓，有點土氣。

米娜還沒走近，媽媽方芳就小跑過來。

米娜嘟噥，不急，這么急干嗎，找個地方坐下來說也來得及。

米娜這么說是沒用的。媽媽已經(jīng)在說話了：媽媽有事要說。

米娜剛才從圖書館過來的時候，原本想好了帶媽媽去附近的咖啡館坐坐，但現(xiàn)在看媽媽臉上的著急樣子，就沒了興致。

她拉媽媽坐到草坪旁的一張椅子上，對媽媽說，你是想說去上海做交流生的事嗎？我不想說這事，因為我已經(jīng)定好了。

焦慮像風一樣吹過方芳的臉。方芳對女兒說，米娜，你知道今天上海的PM2.5是多少嗎，都200多了。

米娜說，我會戴口罩的。

方芳說，你睡覺也戴口罩嗎？你不是喜歡長跑嗎，你戴口罩跑？

米娜仰臉，對著湛藍的天空搖著頭。這一次她認定不改主意了，因為自己大了。

方芳見女兒不說話，就說，5個月，5個月是多寶貴的時間，你去那邊能學什么呀？又不是好玩，我們是在這里考試、就業(yè)的，我們不做無用功的事。

米娜說，學什么？我選的是中國文化課，還有戲劇、書法課。

方芳讓自己放平緩口氣，輕笑道，??？

米娜知道她馬上要問了——“與你專業(yè)有什么關(guān)系??？”所以趕緊說，算學分的。

而媽媽方芳顯然沒被這“學分”給打發(fā)了，她說，米娜，我感覺不是太值，即使算學分，與你的專業(yè)課也關(guān)系不大，沒必要跑那么遠，何況那邊空氣不好，媽媽對這事感覺不太好……

米娜看見一只昆蟲在太陽光下飛舞，從面前掠過去。她對媽媽說，你怎么知道關(guān)系不大？你知道嗎，以后的機會都在中國。

方芳的表情是“老媽不會比你不知道”。果然，她對女兒說，這要看是從哪一個角度說，是誰在說，怎么樣的語境中說，這樣的預測從小到大媽媽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