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塵的目光順著那雙鞋,沿著質(zhì)地優(yōu)良的純棉休閑褲往上爬。他看到了一雙被手銬銬住的手。那雙年輕的手,有著白晳修長的手指,即便受困于桎梏之中,姿態(tài)仍然優(yōu)雅。再往上,他看到了一張疑似沉沉入睡的臉,那張臉蒼白憔悴,卻英俊得無懈可擊。沈白塵頓時對這個同行者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他想不出,一個有著這等衣著品位,長著這樣一雙手、這樣一張臉的青年人,會因?yàn)槭裁礃拥膼盒猩硐萼蜞?,淪為階下之囚。
上午九點(diǎn)多的光景,上班的高峰剛過,出城的路很寬很直,轉(zhuǎn)眼間囚車就出了城,跑得更快了些。車窗外,滿眼都是初夏蔥蘢蒼翠的樹木和莊稼,牛在山坡上吃草,鴨子在池塘里游水,路邊不知是誰家擱置的一排蜂箱,放出的一群群蜜蜂,從車窗外匆匆掠過。天氣已經(jīng)有些熱了,田野里幾乎看不到農(nóng)人,間或有些用來趕鳥的假人,披著破衣裳,戴著爛草帽,在太陽地里堅守自己的崗位。天地間一派自在和諧的景象。沈白塵回過頭,重新打量車?yán)锏耐腥耍X得車外的那一切簡直就是對自由最形象的詮釋。
迷途的工蜂又一次飛了起來,嗡——嗡——慌不擇路落到了那個人的耳朵眼兒里,把那個窟窿當(dāng)蜂巢往里頭鉆。
沈白塵看見一種不能抑制的怒氣沖上了那張英俊的臉,他用力舞動銬在一起的雙手,把小蜜蜂從耳朵眼兒里弄出來,狠狠向地板上摔去,接著又伸出腳,準(zhǔn)備把小東西碾死。
這時候,沈白塵用他可以自由活動的手,趕在那人的腳尖到達(dá)之前,輕輕一拈,把命懸一線的小不點(diǎn)兒救了起來,從車窗的縫隙里送了出去。立刻,小蜜蜂被汽車帶起來的風(fēng),刮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沈白塵不由得想,它還能找到自己的蜂群嗎?
這個念頭一掠而過,沈白塵顧不上追究。這時,一束目光從對面射過來,在他身上刷來刷去,讓他感受到某種非物質(zhì)的力量。沈白塵從那目光里讀出了驚詫:你怎么沒戴銬子?
對方果真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人”,沈白塵想起臨上車司機(jī)說的話,忍不住一絲淺笑掛上嘴角。這一笑顯然不合時宜,沈白塵馬上看到了對方的反應(yīng),驚詫里邊又增加了憤憤不平:你小子憑什么不戴銬子?!
是啊,在這輛不同尋常的汽車上,手銬就是車票,沒有票怎么上的車?人家感到驚訝很正常,你的笑就代表輕視,他憤憤不平也正常。為了回避那一束不甚友善的目光,沈白塵把眼皮耷拉下來,那雙高檔耐克鞋再一次進(jìn)入了他的視線,也再一次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對方的眼睛也沒閑著,不斷在他的身上瞄來瞄去,最后定格在他胸前的耐克商標(biāo)上。
就是這個簡單的對鉤,讓他們同時抬起眼睛,專注地對視。沈白塵發(fā)現(xiàn)對方原本非常銳利堅硬的目光,忽然去了鋒芒,柔軟了許多,雖說依然傳遞著疑問,但其中的憤慨已經(jīng)被好奇的詢問替代: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