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當方蘊洲扶起那個女生、又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時,她似乎聽見她的殼發(fā)出清脆而短促的一聲“咔”,她一時找不到哪里有了裂縫,有細細的風透進她的心里,卻并不冷。
“你可真狠?!彼叩剿媲埃ǘǖ乜粗f,語氣里卻不含責備,反像是在評價一個很有意思的發(fā)現(xiàn)。
朝露把眼一翻,哼了一聲,道:“你有風度?”
“我覺得,我不只有風度,還很有正義感?!狈教N洲毫不臉紅地說。
朝露想了想,他的話確實沒錯:扶起狼狽跌倒的人,是風度;斥責出言不遜的人,是正義。這個方蘊洲,過去任憑他是全年級最出風頭的人中蛟龍,她也沒覺得怎樣特別,倒是今天這一出,教她刮目相看了。
那件事發(fā)生不久后,朝露的日子變得更不好過。關于她和方蘊洲早戀的傳言鬧得滿城風雨。流言散播得很快,不會是一兩個人的功勞。她貧窮、她漂亮、她聰慧、她又是個家里有“不光彩故事”的人,這樣一個女生,男生還好說,卻是最不討女生喜歡的。
假如只是流言蜚語,她尚且可以無視,但各種各樣奇招頻出的惡作劇不斷在她身上上演,她終于感到疲于招架了。
她記得那天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當她想要戴上自己的手套時,卻發(fā)現(xiàn)絨線里吸飽了污水。
很聰明的做法:如果直接把手套拿走扔掉,難保不背上偷竊的罪名。
朝露苦笑了一下,走到教室角落的垃圾桶前,把手套盡量擰干。
“用這個裝起來吧。”
她抬起眼簾,再怎么堅強,也終究憋不住水光盈盈。她看了看方蘊洲手里潔白的男士手帕,搖了搖頭。走回座位,從書包里找出一本練習冊,撕了兩頁下來,把手套包好。
方蘊洲那天一直跟著她出了校門。她明知道,也不拒絕。后來回想起來,她應該是希望他跟著自己的。
出校門后她回頭不見方蘊洲的蹤影,只當他走了,卻很快聽見方蘊洲喊她:“董朝露!”
她一回頭,見他氣喘吁吁地站在自己跟前,手里捧著一袋糖炒栗子。
“請你吃的?!闭f著就硬拉起她的一只手,把紙袋往她手里塞。
朝露稀里糊涂地接了過來。熱乎乎的,香噴噴的,捧在手里,好舒服。
她心中一動:“方蘊洲,把你的手帕給我?!?/p>
“哦?!彼怨缘匕咽峙聊贸鰜怼?/p>
“兩只手托著,把手帕攤平。”
“好?!?/p>
然后,她把半袋栗子倒在了他的手帕上,又動作靈巧地將手帕的四個角打了結。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朝露每每走過放學的那條街,都仿佛能聞見空氣彌漫著栗子的甜香,掌心也冒出直抵心間的暖意……
朝露雖然不喜歡沉溺往事,但也不可否認這是段難得快樂的時光。很快她知道,方蘊洲也一樣對此記憶猶新。
新年過后,公司在城郊的新賣場開幕,朝露隨方蘊洲前去剪彩和巡視賣場?;顒咏Y束后回公司的路上,他忽然讓車停在路邊的一家小鋪前,親自下車買了兩袋糖炒栗子。上車后,許是因為司機劉師傅在場,他未露痕跡,把其中一袋給了劉師傅,另一袋則給了朝露。
劉師傅不明內情,只當是一點小小的犒勞。朝露卻知道這栗子“另有典故”。
方蘊洲掏出手帕,用隨意不過的口吻說了一句:“朝露,分幾顆栗子給我,我一會兒再吃?!?/p>
她的心不是沒有感觸,卻只是不動聲色,默默地將裝著栗子的紙袋略向下傾倒。
手帕里已經盛不下多余的栗子,方蘊洲的手依然那樣捧著,似乎在等待什么。
朝露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紙袋,默默地牽起手帕的四個角,用力打了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