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他眼睛睜大了。一個手提舊皮箱、背著一把小提琴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他一雙有些驚恐的眼睛警惕地朝四處張望。他個子高高的，白皙清癯，面容疲憊，眉骨顯得很高，目光深邃憂郁；他的鼻梁扁輪，嘴唇很薄，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翹；他頭發(fā)很長，往兩邊梳開，露出飽滿的前額。盡管他穿的衣服很普通，林子青還是感到了很濃郁的藝術(shù)氣質(zhì)。

“叔叔！叔叔！”林子青跑上前去，“你要車嗎？”

“車？”中年男人環(huán)顧四周，慢慢放下沉重的皮箱，右手緊緊拉了拉背著的小提琴，他看了看架架車明白了。他用帶著上海口音的普通話輕聲問道：“小孩，哦，小伙子，你知道有個槐花巷嗎？”他又掏出一張寫著地址的字條看了看。

“知道啊，就在城里，離我們家不遠(yuǎn)的。叔叔你坐我的車吧？我們拉你去？”

旁邊不知啥時候冒出一個騎著三輪車的男人：“來，阿拉！坐我的三輪車，又快又舒服?！笨磥硭抢侠土耍宦牼椭肋@是上海人，他們管上海人叫“阿拉”。三輪車靠著他停下來：“他們架架車?yán)闳ヒ稌r候了，來，坐我的！”說著他跳下車，一邊就要去提那個大皮箱。中年男子伸手擋住他：“謝謝！我要了這個小伙子的車?！闭f著，提起皮箱，放到林子青的架架車上，又看看車上睡著了的弟弟：“這……”

“是我弟弟，是來幫我拉車的。”

“哦……”中年男人坐上架架車，將林子青弟弟的頭枕在自己懷里。

騎三輪車的男人悻悻地走開了，聽見他在嘀咕：“這個‘阿拉’瓜戳戳的！”

夜里的風(fēng)好清涼，大街上行人稀少，林子青拉著車小跑起來，他心里好高興，不光是拉到客人，看見他的小提琴也感到好親切。

“叔叔，你從上海過來？”林子青小跑著拉車，喘息著。

“唔……”中年男人含混不清，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多大了？小伙子！”

“十五歲?！?/p>

“你……”

“是我爸爸的車?！?/p>

“哦……”

弟弟在車的顛簸中醒過來，揉揉眼，迷迷糊糊抬頭看著中年男人：“叔叔！”

中年男子嚴(yán)峻的臉?biāo)沙谙聛恚骸靶〉艿?！”弟弟看見小提琴，一把抱了過來：“叔叔，這是你的小提琴？”

中年男子不由得四處張望了一眼。

“叔叔，我哥哥拉架架車，就是想掙錢來買一把小提琴?！?/p>

“哦……”中年男人沉吟半晌，“你哥哥會拉小提琴？”

“會拉啊，嘎嘰嘎嘰的?！闭f著弟弟比畫著。

中年男人笑了，從行李包掏出一盒餅干：“餓了吧？小弟弟，快吃！”

弟弟打開餅干盒，拿起一塊伸到中年男子嘴邊：“叔叔吃！”又拿一塊餅干伸向前面，大聲叫道：“哥哥吃！”

“我不吃，你吃?！绷肿忧啻謿?。

中年男子把弟弟攬在懷里，輕輕拍著他。

架架車穿過小街，拐進(jìn)槐花巷，四周已沒有人影。只聽見林子青的喘氣聲和車輪摩擦地面的沙沙聲。中年男人環(huán)顧四周，顯得很警惕。

槐花巷在這條小巷巷尾不遠(yuǎn)，是一條更窄的巷子。小巷兩邊除了幾道黑漆的大門全是青磚砌成的圍墻，足足有兩米多高。里面的薔薇從墻頭上爬出來又耷拉下來垂得矮矮的，看得出這條巷子進(jìn)出的人很少。小巷里有幾棵粗大的洋槐樹，每當(dāng)槐花開的季節(jié)，巷子就彌漫著悠長的清香味。這里的人深居簡出，這個年代更是少見人影，也不知道是些啥神秘的人住在里面。這是一條死巷，最里面就沒有路可通了。

架架車在小巷最后一道黑漆大門停下來，昏暗的燈光下依稀可見門牌號。中年男子下了車，又拿出紙條看了看，這才背上小提琴，從車上提下皮箱，一邊在褲兜里掏一邊問：“小伙子，多少錢？”

“叔叔，兩元。”

中年男人掏出兩元要給林子青，猶豫了一下，重新在褲兜里掏出一張十元：“小伙子，拿著！”

“不不不！不要這么多！”林子青手往后縮，中年男人堅決地拉住他的手，把錢塞到他手里，然后低聲說：“小伙子，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別人?！比缓筇嵘掀は渫崎_黑漆大門，“嘎嘎嘎……”大門又沉重地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