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失落憂傷的小提琴聲響起，凄切哀婉……

林子青光著上身在低矮的小閣樓拉琴，他眼里淚水漣漣，仿佛看見了和周纓童年時代的一幕幕。周纓在上學(xué)路上遞給他幾塊餅干，周纓在雨夜中將小提琴遞給他……

突然，父親在樓下大聲叫他：“子青，子青！”

林子青從狹窄的樓梯下來，看見劉干事站在門口。

“你哪來的小提琴？”劉干事上前盯著林子青。

“借來的，咋了？”

“誰借給你的？拿來我看，是楚老頭的那把琴吧？那把小提琴被人偷了，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我看……”劉干事氣勢洶洶地詐唬道。

林子青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慌張，擋在小閣樓梯步前。

劉干事看了他一眼，推開他，在小閣樓把小提琴拿下來。

“這不？就是這個！”

林子青這個時候反而鎮(zhèn)定了，他知道劉干事不懂這個，他鎮(zhèn)靜地說：“這是我同學(xué)周纓借給我的，你可以去問?！?/p>

劉干事狐疑地盯著他：“借給你的？我告訴你，你不要拉了，鄰居說你一天到晚拉得吵吵鬧鬧，影響了別人?！?/p>

林子青心里有底了，他知道又是鄰居那個胖婆娘不滿他拉琴告的狀。他感到很憤慨，又感到悲哀。街面上有幾個和他以往很要好的小伙伴，現(xiàn)在也和他疏遠了，有的干脆酸不溜丟地叫他“音樂家”。貧民窟里的孩子，他們希望不斷改變自己，期盼自己周圍有出眾的伙伴，而當(dāng)真感到你就要脫離這個群體，他們內(nèi)心在沮喪之余就會生出嫉妒。

他必須得主動點兒，以免以后被那些人說三道四，他理直氣壯地說：“劉干事，我這是拉的革命歌曲，歌頌毛主席，歌頌黨?，F(xiàn)在不是在號召學(xué)習(xí)樣板戲嗎，怎么會是吵吵鬧鬧？”

“你……這……”劉干事被嗆住了。

“這把琴我還要調(diào)查，是不是你借的?！眲⒏墒绿搹埪晞莼厣碜叱鑫萑?。

不遠處一個胖婆娘扭動著圓滾滾的身子，等劉干事走近，湊上前嗲聲嗲氣地說：“劉干事，又來維持社會治安??！”一邊往林子青這邊瞟。

劉干事沒好氣地說：“以后不要亂反映情況，人家拉的是革命歌曲，樣板戲?！弊吡藥撞接只剡^身來對胖婆娘說：“把你那個娃娃管好，汽車上摸包包，派出所通知過幾次領(lǐng)人了，再弄去關(guān)起，你不要來找我?！?/p>

胖婆娘啞口了，她氣呼呼地嘟囔著：“我娃娃再咋樣，也是無產(chǎn)階級，總比反革命好?！?/p>

一個和林柏榮要好的鄰居走上前來，悄悄說：“就是這個婆娘，壞得很?！?/p>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了四周的騷擾，林子青感到平靜多了，他的思緒在音樂的天空中不斷遨游。

他靜下心來的時候，回憶起童年。夜色中，在楚天明院落圍墻外角落處，凝望小樓窗口上的燈光，聆聽小提琴聲的愉快時光。回憶起和父親那次，在烈日下煎熬，在那條長長的鄉(xiāng)村公路上拉架架車的歷程，回憶起周纓在那個雨夜親手將小提琴塞到他懷中的溫暖……

林子青感到心中波濤洶涌，激越澎湃，昏暗的燈光下，他在樂譜上不停地記錄從內(nèi)心噴涌而出的情感。

深夜了，他在小閣樓隱秘處，拿出那把意大利小提琴，癡迷地盯著……漸漸地仿佛一個身影在奮力揮動琴弓，演奏他剛寫好的樂曲片段。

后來的時間里，林子青偶爾也拿出這把意大利琴，專門演奏自己譜寫的曲子，他覺得只有這把琴才能夠表達出那種情感。為了不引起鄰居的反感，很多時候，他晚上都不在家里拉琴，而是去城市郊外那條僻靜的大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