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沒有辦法,只好隨它去。它便成了這馬路的??汀:髞?,女孩中午放學(xué),也會發(fā)現(xiàn)它在校門口的角落里趴著。她早晨趕路很忙,顧不得回頭,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循著車轍或是氣息跟上來的。它在學(xué)校附近的早點(diǎn)攤旁搜尋一些果腹的食物,只要有鈴聲響起,它立刻趕往門口,來回逡巡。鐵門一關(guān)就是半天,它知道女孩被留在里面,像它被媽媽留在雜物室一樣—像它被留在沒有她們的世界一樣。直到最后一陣鈴聲響起,人聲漸沸,許多人涌出來,它明白了,尋一個角落低低趴下,將腦袋抵在前爪上,四處張望。過一會兒,女孩推著車子走過來,他們相互辨認(rèn)。它的眼神像個小弟弟。
“哎喲!”女孩低低叫一聲,“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我的天,你一個人在門口蹲了多久?”它“咕噥”一聲站起來,抖抖毛,低頭跟上。女孩的同伴對這只會等人的狗很感興趣。何況,它還很好看。它的眼睛又大又黑,望向前方的時候,看不到一絲眼白。它的毛發(fā)后來洗過好幾次,幾乎是純白的,須須分明。它的鼻頭竟然是黑色與粉紅各一半,是它獨(dú)特的標(biāo)記。女孩聽著她們的贊美,還是有點(diǎn)尷尬。在路口和同學(xué)分手,女孩轉(zhuǎn)過身來,用腳輕輕蹭著它的腰:“你不能這樣……唉,這里人太多。被車撞了怎么辦?”
它輕輕躲開她的腳,低下頭“咕噥”一聲,又抬起頭看著女孩。也許是流浪太久了,它保持著一種介于自立和懵懂之間的態(tài)度,不會撒嬌。它去嗅那車輪,抬頭望著她,意思是說,我是來接你的,快點(diǎn)回家吧。
它也不會撿棍子,不會作揖。小主人逗它玩,它只會呆呆地看著女孩的手勢,迷惑地歪起頭。唯有她跑起來時,它像被解開了穴道一般,一躍而上。沒有跑步的時候,它往往是很安靜的。女孩和媽媽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它窸窸窣窣地進(jìn)來,將頭擱在女孩或媽媽的膝蓋上,不拘誰的手揉一揉它毛發(fā)茸茸的圓腦袋,它便滿足地就地臥下。有時,媽媽已經(jīng)睡下了,女孩還獨(dú)自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寫作業(yè)。它在寂靜的院子里走得有點(diǎn)無聊,便悄無聲息地進(jìn)來,在女孩腳邊趴下,漸漸打起瞌睡。女孩不知道,常常不小心將它踩疼。它呻吟一聲,趕緊跑出去,稍后又悄悄回來。天漸漸冷了,女孩寫字時就把腳塞在它的肚皮下面,溫吞的感覺像午后的太陽曬在腳背上。它也不愛上床,院子里有大片濃密的青草,尺余長,向固定的方向卷出波浪,可以隨時做稱心的小窩。
對這只狗的節(jié)制忠厚,媽媽很滿意。像絕大多數(shù)母親一樣,她愛小狗,但是如果小狗妨害了持家的清潔與秩序,是無法接受的。但是,它也給媽媽增添了不知該不該施與懲罰的苦惱。它不調(diào)皮,但待在家里的時間也不多:每天早晨去女孩的學(xué)校,中午伴她回來,晚上照常一定要去接小主人。平時,若媽媽有事出門,買菜、拾掇菜園、買點(diǎn)油鹽,它也必然要一起去,緊緊跟在媽媽的車邊或者腳邊,很快這一帶的人們都熟悉了這只固執(zhí)的小狗。
“跑得累不累啊,你?”有時停在半途,見它大口喘氣,她們無奈地問。它不作聲,也拒絕她們的撫摸,當(dāng)她們伸過手,它便后退避開,保持一段距離。因為需要時刻觀察她們的臉色和這路上無處不在的兇險,趕路的途中,它會不自覺地暫停對親昵的需要。
它額頭的毛發(fā)又長起來,像道簾子遮住眼睛,邊跑兩只大耳朵邊上下翻動??粗悬c(diǎn)莽撞,卻能避開所有會傷害腳爪的小東西。它每天跑許多路,并沒有一跛一跛地回來過。那些橫里沖出的陌生同類每天都會遇見,但是,它們很容易便捕捉到它身上濃濃的家養(yǎng)氣息—來源于它的神情、它目光的方向、它傾聽聲響的姿態(tài)。它們知道這只狗有自己的事要做,它不會在這里停留,于是很少會像當(dāng)初那群狗那樣較真。